華陽之劍

崔慶

公元前273年，伊闕之戰已經過去20年。戰場上倒下的20余萬韓魏聯軍，讓韓國無力也無心再和強秦周旋。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曾經的敵手親密得如同熱戀一般，韓秦關系達到了新高度。

忍無可忍

20年潛移默化，秦已視韓國為楔入三晉的橋頭堡，攻擊魏趙，借道韓國，如入無人之境。伊闕之戰后，秦持續攻伐三晉，河東、河內戰事不絕，昭襄王二十四年、三十二年，秦軍甚至兩度兵臨魏國都城大梁，魏趙深受其累。韓國也知唇亡齒寒，曾派軍救援魏國大梁，但無濟于事，大敗而回。韓國親秦，態度搖擺，三晉始終無法形成合力對抗虎狼之師。面對如此舊邦盟友，魏趙一忍再忍，忍無可忍，但對韓國還抱有最后期待，希望能夠促使其重回三晉聯盟，共同抗秦，才是上佳之選。公元前273年，魏趙一拍即合，集結15萬大軍，兵臨韓國華陽城下。

為什么選擇華陽？華陽是韓國的北方門戶和軍事重鎮，也是韓國都城新鄭的衛城。攻擊華陽，恫嚇的成分居多，只要把韓國拉回來，魏趙韓三個小伙伴還是可以繼續抱團取暖。面對強秦，魏趙有自己的小算盤，華陽在韓國東北部，深處三晉腹地，即使韓國向秦求援，秦鞭長莫及，應該不會為“微利”遠絕山河。

骨感現實

魏趙想通過華陽“小戰”，獲得三晉再盟的“大利”，設想似乎很周密，但卻是一廂情愿，失算多矣。

首先遇到的問題是華陽城池堅固，可謂是韓國“第一城”。據考古發現，華陽故城有完備的防御體系，城墻、防衛坑、防御墻、護城河一應俱全，尤其還配備了防守利器“馬面”。“馬面”是城墻中向外突出的墩臺，形似馬臉，既增強了城墻的堅固性，又消除了防御死角，相鄰的馬面可以形成交叉火力。“久病成醫”，韓國處中原四戰之地，多少年來被打怕了，“強弓勁弩皆自韓出”，軍事防御也獨樹一幟，以圖自保。韓國的宜陽故北城墻有5個馬面，國都新鄭故城的北城墻有4個馬面，而華陽環城筑有10個馬面，任何一支軍隊面對這樣的城池，都是一場噩夢。

魏趙的第二個問題是，誰來領軍打這一仗？當時身為魏相的孟嘗君給魏安釐王推薦了芒卯。芒卯何許人也？芒卯不以軍功見長，但是搞過“大事”，曾經力主將魏國在河東的殘余據點長羊、王屋、洛林割讓給秦國，換取秦國支持魏國向東擴展。這是一位集戰略短視和“恐秦癥”于一身的“軟柿子”。趙國似乎也未高度重視此戰，派遣賈偃領軍，而不是廉頗、趙奢等老成宿將。更致命的漏洞是，魏趙仍然沒有吸取伊闕之戰的教訓，聯軍沒有統一指揮，給對手留下了巨大空隙。

一變則通

對于這場三晉內部大戰，秦國樂于做“吃瓜群眾”，坐等收拾殘局，待獲漁翁之利。基于如此設想，雖然一批批韓國特使飛馬求助，但秦不為所動，未發一兵一卒。魏趙來勢洶洶，“秦老大”卻置身事外，韓王心急火燎，請出還在病中的老臣陳筮，再赴秦求援。

老臣還是有辦法，陳筮終于見到了秦相魏冉。魏冉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輕松地調侃道，陳老先生親自來了，事情挺著急的吧。不得不承認，姜是老的辣。陳筮也擺出了一副淡定姿態，從容回答，誰急啊？不急啊！魏冉很不高興，嚴肅質問，韓國使者入秦求救，絡繹不絕，如何不急？陳筮答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情形實在急迫，韓國就加入魏趙同盟，問題立即迎刃而解。此話慢條斯理，但無異一記重錘，魏冉打了個激靈，頭腦立刻清醒了。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瞬息萬變，這回魏冉著急了。他甚至告訴陳筮，不必覲見秦王， 秦國馬上發兵救韓。從坐山觀虎斗到迅速出手，秦國決策層劇烈轉變，源于徹底醒悟：三晉時分時合，總是心腹之患，不如讓他們徹底翻臉，這需要一場痛徹肺腑的殺戮，華陽之戰正是送上門的最佳機會。

動必飲血

令下山搖動，秦軍很快集結完畢，領軍之將是魏冉、白起、胡傷，這是當時秦國的軍事天團組合。此三人都是獨當一面甚至威震一方的秦軍主將，三人齊出，這在昭襄王時代絕無僅有，體現了對于此戰的極度重視，可謂盡銳出戰。

將是百戰之將，兵是百煉精兵。出戰秦軍當下就在咸陽集結完畢，其主力極有可能是拱衛咸陽的京師軍。這是秦軍精銳中的尖刀，是悍勇堅韌的特戰之師，軍不輕動，動必飲血。魏冉催動大軍，進行了一場秦軍歷史上少有的急行軍，八日之內星夜兼程，狂飆突進近千里，猛然出現在華陽附近。

秦軍的到來，完全出乎魏趙聯軍意料，作戰目的更是出乎魏趙意料。秦軍所圖不是解圍，而是最大限度地殺傷魏趙軍隊、震懾三晉，這筆血債會被算在韓國的頭上。一場原本是“兄弟”之間的打打鬧鬧，由于秦國強力介入，倏忽演變為一場你死我活的激戰。華陽之戰的殘酷和慘烈前所未有，秦軍如神兵天降，痛下殺手，奪人心魄。魏趙兩軍被各個擊破，13萬魏軍被斬首，2萬趙軍被圍殲后拋尸黃河之中。

15萬魏趙聯軍喪生沙場，魏趙韓三國都被這種瘋狂震驚了。秦軍把一場戰術戰役打出了戰略戰役的效果，華陽之戰有如一記離心之劍，完全粉碎了三晉恢復聯盟的可能。華陽之戰后，魏國向秦割讓南陽，韓厘王去世，三晉隔閡日深，分而受制，再也回不到過去，秦遠削近攻、蠶食三晉的意圖得以逐步實現。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