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冬梅
1981年6月,一位記者在采訪中偶然得知,在20世紀30年代的天津,曾有一對革命夫婦在黨最困難的時候,用親生兒子換取革命經費。她感到非常震驚。這對夫妻是什么樣的人,他們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犧牲孩子籌集經費的壯舉。帶著濃濃的欽佩之情,她想方設法聯系到故事的男主人公高文華和他的女兒高平。此時,女主人公賈璉已經去世。當這位記者含淚寫完的《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文發表后,高文華、賈璉夫婦的革命事跡被各大報刊紛紛報道。他們的革命故事深深地感動著每一位讀者。
從包辦婚姻到自愿結合
高文華,原名廖劍凡,1905年出生于湖南益陽。賈璉,1903年出生,與高文華是同鄉。他們的父親都曾是中國革命同盟會成員,交往甚密,為他們倆定了娃娃親。1919年,賈璉的父親病逝,家里生活十分困難。為減輕家里的負擔,賈璉被送到廖家做童養媳,并改名廖次男。高文華本就抵觸包辦婚姻,當他得知賈璉文化水平還比較低之后,更加不滿意這位“妻子”。高文華的母親見賈璉家境落魄,也表示反對這門親事。16歲的賈璉在廖家受到了冷遇,日子很不好過。
當時,在益陽縣立國民小學教書的高文華的父親知道這些情況后,非常生氣。他把賈璉送到益陽縣立女子職業學校學習縫紉。賈璉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進入學校后,她認真學習縫紉技術,如饑似渴地閱讀進步書刊。她很快認識到自己在“丈夫”家的處境是封建社會包辦婚姻造成的。在進步思潮影響下,賈璉積極投身反封建、反禮教、反迫害婦女的斗爭,與其他進步女學生共同組織開展了破壞封建校規、反對包辦婚姻等活動。
正當賈璉決心沖破封建牢籠,解除包辦婚姻關系時,高文華的思想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賈璉到廖家不久,高文華就離家到長沙一家電燈公司做工人。1921年秋,他利用工余時間,在湖南共產黨早期組織創辦的湖南自修大學附設補習學校學習。在這里,他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成為一名進步青年,并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為表達革命到底的決心,他將名字改為廖去惡。通過學習,他意識到“妻子”賈璉和自己一樣,都是封建社會包辦婚姻的受害者。自己以前對她的冷漠態度是錯誤的。于是,他在離家兩年后給賈璉寫了第一封信。信中說:“中國婦女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過去我站在封建勢力一邊欺壓你,使你吃了很多苦,真是太不應該了。”并鼓勵她說:“你要組織女同胞參加社會上的反封建活動。不推翻舊社會,中國的女性與勞苦大眾一樣是不會得救的。”
高文華的這封信,給了賈璉莫大的鼓舞。每次收到高文華寄送的《向導》《先驅》《新青年》《明聲》《獨秀文存》等進步書刊,賈璉總是手不釋卷,有時甚至一連看幾個通宵。經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武裝,她逐步懂得工農求翻身鬧革命的道理。在密集的書信往來中,兩顆年輕的心逐漸靠近。
1921年底,高文華從長沙回家過春節。在賈璉的央求下,他每天都給賈璉講革命道理。賈璉聽了他的講解,參加革命的心情日益迫切。有一天,賈璉試探性地問高文華:“我出去干革命,你同意嗎?”高文華說:“干革命,男女都一樣,怎么不同意呢!”一番話不僅表明了兩個人共同的革命立場,而且進一步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加深了彼此之間的感情。1922年春節,高文華、賈璉自愿結為革命伴侶。
雙雙投身革命活動
婚后,高文華、賈璉一起從事革命活動。1925年,高文華因帶頭組織工人運動被工廠開除,一家人因此失去生活來源。在這困難時刻,賈璉不但沒有埋怨他,還鼓勵他走出家門繼續干革命。她借來路費,并連夜趕制新衣,將丈夫送上革命征途。她只身一個人帶著一歲的女兒,勇敢地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
高文華離家后,經組織介紹,先到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第五屆講習班學習。其間,他參加了支援省港工人大罷工的斗爭。1925年9月,高文華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底,奉黨組織指示,他以湖南省農民協會特派員的身份回到益陽,公開領導農民運動。高文華組織的第一個重大活動就是1926年元宵節的訴苦燈會。他組織農會會員到縣城耍龍燈、發傳單、開展演唱活動,向群眾宣傳革命思想。這次訴苦燈會受到群眾的熱烈歡迎,對掀起工農運動的高潮起到很大作用。隨著工農運動的深入開展,益陽黨組織不斷發展壯大。1926年3月,中共南湖支部成立,高文華任書記。11月,全縣7個鎮都建立了黨的組織,當地工農群眾和進步知識分子紛紛投入革命洪流。
在這些革命活動中,賈璉成為高文華的得力助手。她積極參加各項革命活動,探消息、送情報、貼標語、發傳單、管理賬目等,經受了如火如荼的革命斗爭的鍛煉和考驗。1926年11月,賈璉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7年1月,她被選為益陽縣婦女代表,出席了在長沙召開的全省婦女代表大會。為響應省委號召,她丟下不滿兩歲的大女兒和剛出生九個月的二女兒,走出家門,全身心投入到革命斗爭中。
1927年馬日事變后,國民黨反動派到處張貼告示,懸賞捉拿共產黨。高文華被通緝,并同黨組織失去了聯系。但他臨危不懼,沉著應對,一方面將黨的工作轉入地下,繼續堅持革命斗爭,另一方面四處奔走,設法尋找黨組織。1929年3月,在賈璉的支持下,高文華到達黨中央所在地上海,終于恢復了與黨組織的聯系。高文華的心里說不出的激動。他奉命參加中央黨校培訓后,先后擔任陽夏區(今武漢漢陽)區委書記和鄂南特委書記。賈璉從益陽帶著孩子來到丈夫身邊,以“家庭婦女”的身份掩護黨的機關和革命活動。
1930年12月,漢口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高文華夫婦回到上海。高文華按照黨的指示,在中央組織部工作。
化裝商人家庭隱蔽天津
1934年11月,上海黨組織被破壞,高文華根據黨組織安排轉移到天津。1935年2月,高文華奉命擔任中共河北省委書記。他和賈璉帶著孩子,以家庭為掩護,在天津市和平區營口道三德里21號辦公和居住。高文華化裝為商人,通過“談生意”,與省委機關其他負責同志研究工作,接收和傳遞信息。賈璉則以教師身份作掩護,負責機關的財務工作。為了顯示“商人家庭”的富有,他們把蘑菇浸上油掛在屋外,還在墻上掛了一塊臘肉,裝點門面。孩子們也積極為夫妻倆開展革命活動打掩護。一旦發現有陌生人靠近,孩子們就在門口玩“跳房子”,以此提醒屋里的同志注意安全。在家庭的掩護下,河北省委機關得到保護,黨的工作得以順利開展。
1935年5月,根據黨中央指示,中共河北省委兼管中共中央北方局工作,負責河北、河南、陜西、陜北、綏西、東北、北平及天津等地區黨的工作。當時黨組織的活動經費主要由中共中央供給。黨中央和紅軍開始長征后,河北省委與黨中央失去聯系,黨的經費沒有了來源。那年,華北又遇大旱,赤地千里,資金籌措相當困難。高文華在設法與中共中央取得聯系的同時,帶領其他同志下鄉籌錢糧。他還派人在北平、天津等地發起募捐,但效果不太理想。因經費短缺,北方局工作難以為繼。
為減少經費支出,賈璉處處精打細算,特別是對家庭開支壓縮又壓縮。高文華常常幾天難得吃一頓飽飯。由于長期饑餓和過度勞累,他患上肺結核,經常吐血,需要營養。因為沒錢看病,只能每天喝鹽水殺菌。眼見高文華日漸消瘦,賈璉心里特別著急。兩個女兒總是跟在她身后喊:“媽媽,餓。”賈璉望著墻上的臘肉,默默流淚。她想,如果把這塊肉煮了吃,丈夫也許就會很快好起來,女兒也不會總喊餓了。但這塊臘肉是用來擺闊氣、裝門面的,是他們“商人身份”的象征,關系到黨的工作能否順利開展,不能吃掉。很快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告訴自己,臘肉堅決不能動,再苦再難也要堅持下去。兩個女兒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和鄰居家的孩子一起捉了蝗蟲燒著吃。賈璉知道后,非常擔心暴露身份,一氣之下,她把孩子拉進屋里狠狠地打了一通,再三囑咐她們,商人的孩子不能吃蝗蟲。
鬻兒籌集黨的經費
機關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交通員沒有出差費,房東天天催繳房租,有的同志已經餓得無法行動,家里已經沒有一件可以拿去變賣的東西……但黨的工作還要正常進行。該去哪里弄些經費呢?望著熟睡中的孩子:兩個女兒、一個6個月大的兒子,高文華和賈璉忽然想到了主意。考慮到舊社會女孩賣不了幾個錢,而且被賣后就是掉入火坑,夫妻倆決定把兒子賣掉,解決目前的困難。摸著兒子的小臉,夫妻倆心如刀割。為了黨的事業,他們只能選擇犧牲親情。他們相信兒子長大后會理解他們今天所作的決定。
就這樣,賈璉在中間人的介紹下,一個人帶著孩子到了唐山,以五十塊大洋的價格將孩子賣給了一個中年婦女。用孩子換來的錢,加上其他同志籌集到的零星收入,勉強維持了北方局和河北省委近半年的開支。在這期間,北方局領導了一二·九學生運動,組建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掀起了全國學生抗日救亡運動的高潮。
高文華夫婦為革命賣子的事情,除了北方局和河北省委幾個負責人知情外,大部分人不知道。1936年下半年,高文華夫婦離開天津,為革命到處奔波,一直沒有機會去找孩子。后來,他們曾多次托人尋找孩子下落,卻被告知孩子在三歲時病死了。夫妻倆把傷痛埋在心底,繼續為黨忘我工作。
新中國成立后,高文華先后任湖南省委副書記、輕工業部副部長、水產部副部長等職務,賈璉先后在長沙電廠、北京電信局、水電部水文局擔任領導工作。夫妻二人為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作出重要貢獻。1981年4月,賈璉因心肌梗塞去世。臨終前,她囑咐家人將她平時節省下來的一萬元存款全部交給組織,作為最后一次黨費。黨組織為她擬寫的追悼詞,第一次公開了高文華夫婦當年用孩子換取黨的活動經費的事情,在場的同志無不動容。1994年1月,高文華在北京病逝。他唯一的遺囑,就是將自己一生從政的全部工資積蓄兩萬多元交給黨組織,獻給他一生為之奮斗的黨的事業。
作者單位: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天津行政學院、中共天津市委黨史研究室)
責任編輯:朱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