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零食畫個句號

張佳羽

從小學開始，校門口的零食店鋪就非常吸引人，各種各樣的零食不僅讓人垂涎欲滴，而且連價格也便宜得一塌糊涂。

離校門最近的一家店是個大胡子叔叔開的。他的臉盤不大，眼睛更小得可憐，像是用刀在臉上刻了兩條細縫一般，連眼珠都看不完全;頭發梳著那時很流行的三七分，還特意用發蠟之類的東西來定型，離遠了看，“黑油油”的一片。他總穿著一身連體的藍色工作服，衣服的袖口和下擺不知沾染了什么，早已變得臟兮兮的，我每次付錢給他時都會刻意躲一躲，不讓他那臟兮兮的袖子弄臟我的校服。他的衣服前面有個大口袋，那是用來放零錢的，我們買完東西交錢時，就會看見他把一只手伸進大口袋中摸索，然后從里面拽出一厚沓用夾子夾好的鈔票，再念念有詞地說：“嗯，找你的五毛，你的兩毛，你呢，剛好不用找。”我有時候會邊付錢邊觀察，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我拿了幾樣東西。但事實證明，他找錢的時候從沒算錯過，說明他完全心中有數。

不得不說，大胡子叔叔雖然不講究個人衛生，但做起生意來，頭腦轉得飛快。

為了能讓放學的我們第一眼就看到他的零食鋪子，他特意在店鋪外圍擺了一排白色泡沫箱，里面分裝著幾大類零食，花花綠綠的。有一毛錢的棒棒糖、小餅干、巧克力豆，還有一毛錢的辣條;再貴一點兒的是五毛錢的臭干子、牛板筋、宮保雞丁、衛龍辣條等;要是想買一塊錢以上的零食，那就只能進店去買，外面是不會擺的。

小孩兒是愛湊熱鬧的，只要有一個小孩兒蹲在那里，就會引來一堆小孩兒的圍觀。不出一會兒，大胡子叔叔的店門口就被圍得水泄不通。他呢，便站在自家店鋪的臺階上大聲吆喝起來：“來來來，看一看啊，好吃的東西這兒都有哎！別擠別擠，都有份！”

我第一次喝機打可樂也是在大胡子叔叔的店里，飲料就三種：可樂、雪碧、芬達，售價是按照杯子大小來定，小杯的就是五毛錢，中杯一塊，大杯一塊五。要問杯子有多大？小杯是普通的一次性塑料杯，中杯比小杯大一個個頭，大杯就是現在早餐店用來裝小米稀飯的那種塑料杯。飲料裝在機子里面一直被冰鎮著，夏天買上一杯，再配上點兒零食，別提有多舒坦了！可是饞歸饞，能買得起大杯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小杯倒是持續暢銷。

要好的同學里如果有人買的話，大家伙就會紛紛求他讓自己嘗一口，并且再三保證，只嘗一小口就好，下次再“請”他喝。你一口他一口，排在后邊的，有時空歡喜，到跟前一滴也喝不上。錢沒帶夠的時候，就幾個同學湊錢買，你一毛我兩毛的，飲料買到手，就按照出錢多少來定每人喝幾口。

我記得有一次，湊錢的四個同學里，小胖子實在太饞，一大口喝得多了些，另外三個同學便追著他打，非要讓他賠多喝的那一部分，不然就把他壓在地上撓癢癢。開始小胖子還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在大家一陣瘋狂地撓癢癢后，他最終抱拳投降，并且承諾明天帶錢來買個大杯，大家一起喝，保證人人有份……

我們升入中學后，校門口的零食種類更是琳瑯滿目、豐富多彩，價格也追著我們的年齡，嗖嗖地漲了上去。

我就讀的中學剛好在小學母校的對面，中間就隔一條街，自然熟悉周邊有什么好吃的，常常拉著班里同學出去“覓食”。在大胡子叔叔零食鋪的旁邊新開了一家燒烤店，這讓我眼前一亮，放學后立馬奔了過去。

這家燒烤店是個大胖子開的，每次見他，他都會圍一個門簾似的圍裙，那圓鼓鼓的肚子被圍裙包裹得嚴嚴實實，像藏著個碩大的金元寶。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胖的緣故，他走起路來總是一扭一扭的。綜觀他的整體，沒什么特別，只是肚子略帶喜感。他的店里就像大胡子叔叔的衣袖一樣，油油的又臟兮兮的，一進門就能看見一口油炸鍋，里面被加熱的油滾滾翻騰。熱油像鍋中的困獸，好像時刻準備出逃，逃不出去卻又張牙舞爪。往里走就是選菜的地方，豆角、年糕、紅薯丸子等，都被放在一排排的玻璃架子上，任人挑選。架子的邊框上，隱約還能看到點點油漬……

我喜歡光顧他家的原因也很簡單，便宜、好吃。挑好菜后，大胖子叔叔就會把它們一股腦全倒進油鍋里，蔬菜們被油燙到尖叫，嗞嗞啦啦地亂響。幾分鐘后，那些菜便沒了言語，沉浸在油鍋里。這時大胖子叔叔就會用大笊籬把它們撈上來，翻倒在調料區，用蘸著辣椒的刷子來回將調料抹勻，最后撒上點兒芝麻便大功告成。瞧，一個個、一片片、一絲絲、一條條的美味燒烤，正散發著好聞的香味兒，向我招著手呢！雖然經驗告訴我，有時吃完肚子會脹，但我毫不在意，記吃不記打，海吃在當下。

毫不夸張地說，我在中學吃零食的概率，比小學至少高了兩倍，也可能是因為零花錢漲了的緣故。小學時，想吃但因囊中羞澀買不起的零食，如今都被我從零食店請來，乖乖地躺在我的桌兜里。就連上課時，我也會時不時地“寵幸”一下它們，讓它們愉快地躲進我的肚子里。

最好玩的就是，每每趁著大課間10～20分鐘的工夫，我會跟著同學一起跑到學校圍欄處，隔著圍欄，大聲喊馬路對面的胖子叔叔：“喂，叔叔、叔叔，我要兩串炸年糕，少放辣子！”“我要豆角和土豆片！辣子多一點兒……”那邊的胖子叔叔聽到我們的話，那個高興勁兒呀，就甭提啦，著急忙活起來，一閃五分鐘，只見馬路那頭一個胖墩墩的身影就一顛一顛地小跑過來，手里提著我們想要吃的，隔著圍欄交給我們。我們接過吃的后，再把準備好的零錢塞給他，整個過程很流暢，沒有磕絆。

不過，俗話說得好，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沒過多久，我就因一次“鞋濕透”的經歷，徹底和零食說了再見。

一天中午，我沒回家吃飯，而是和幾個同學再次光顧了胖子叔叔的燒烤店。一頓胡吃海喝后，大伙兒心滿意足地準備回教室休息、聊天，還沒跨進校門，忽地發現校門旁多了一家流動小攤位。攤主是個女的，穿戴得挺整齊，白色的圍裙、白色的口罩，以及暗色的袖套。我們注意到，她手底下制作的炸里脊，粉紅色的里脊肉裹了一點兒我叫不出名字的“白面粉”，扔到鍋里這么一炸，出鍋時簡直香氣撲鼻，不僅看起來比胖子叔叔家的更好吃，而且價格也很便宜，大份的里脊肉才三塊錢，分量都夠兩個人解饞了。在同學的慫恿下，我們又各自買了一大份，帶回教室補充“營養”。

你還別說，這味道就是筋道，一咬咔嚓咔嚓的。我不僅把買回來的里脊肉全部吃光了，還意猶未盡地嘬著手指，我對那幾個同學說：“咱們下午放學后再去買一點兒！”“好啊好啊，我也沒吃夠！”大伙兒完全同意，沒有異議。“那好，給眼睛放個假吧。”我們各自趴在桌上不再出聲，小睡了一會兒。

到了下午上課時，剛上兩分鐘，我忽然感到一股鉆心的痛，就像肚子里在打電鉆一般，“突突突”的，讓我不得消停。不一會兒，我就痛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只得蹲在凳子旁邊，痛苦地捂著肚子，汗流浹背。代課老師察覺出了我的不對勁，趕忙把我扶到班主任那里，讓我和家長取得聯系。

我媽火速來到學校，接我去了醫院。醫生用排除法給我做了一系列檢查后，最終確診為——腸胃炎。躺在輸液室輸液的我，在媽媽的數落下，既后悔又氣憤，恨不得時間倒退，好讓我去吊打那個小攤販一頓，賣的什么破玩意兒，把人吃成這個熊樣了。

我媽坐在床邊偷偷看著我的表情變化，拍了拍我的胳膊，說道：“這次就當捉猴被猴咬了，長個記性吧，以后不許再吃那些不干不凈的東西了，吃壞了受罪的可是你自己。我們給你零花錢不是讓你胡亂吃的，而是希望你存起來，用到真正需要的地方。”

聽罷，我雖沒有回應媽媽的話，可心里又委屈又羞憤。都說“句號”應該畫在美好的時刻，可我偏偏以自身健康為代價，在病床上和零食畫上了“句號”，與那些陪伴我走過幾個年頭的零食，化友為敵，劃清界限。

“今后，你們就在我的記憶中陪我長大吧，我再不會‘寵幸你們了。”我對零食說。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