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與下館子

林愛肉

說來也奇怪，冬去春來，街頭巷尾的小館子越發(fā)人聲鼎沸，半夜路過，都能從門口看見一對對年輕面孔對著面前的菜使勁兒吃。連這些年影視劇里出現(xiàn)的“人設”可愛的角色，約會一般都從下館子開始，輕松又愉快，彈幕從哭唧唧的氛圍變成集體叫嚷著要“原地結(jié)婚”。

反而是分手前的最后一頓飯，往往會出現(xiàn)高檔餐廳的影子。男女雙方要端著，還得有儀式感，吃完之后也不好意思表現(xiàn)得撕心裂肺，悵然都留給了賬單。

到底從哪天開始，都市男女轉(zhuǎn)場到小館子里去了？

為了省錢，為了好吃，也為了愛情。但這不是摳門，說窮也是自嘲，多半因為沒必要。

從食材到科學，大餐廳好吃有好吃的道理，卻保不齊良莠不一。吃對了路數(shù)倒還心曠神怡，吃不到點子上著實傷元氣。

以前人們選餐廳的唯一標準是好不好吃，現(xiàn)在多了點存在主義的意思，還要看快不快樂。

凌晨三點的深夜食堂是都市的現(xiàn)實主義浪漫，這種快樂來得更盡興，也更坦然。在夜幕中下館子類似于都市尋寶，巷口誰家的鹵煮剛開鍋，誰家的烤串躥上一把火苗，誰家的油潑辣子剛剛又在作響，五感發(fā)力，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都最大程度上放大著感官。憑感覺從東南西北中任選一家，兩個人大踏步走進巴掌大的蒼蠅館子里，卻不覺逼仄或是腌臜。

用不著苦大仇深似的去鉆研菜單，選三菜一湯還是兩葷兩素，全看心情通不通暢。實在拿不定主意，把老板喊來一問便知，說不定還能挖出些寶貝似的隱藏菜單，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至于那份坦然，對應著生活里的瑣碎。

易疲憊心態(tài)是生活打在都市青年身上的標簽，松弛下來的時候，沒被擊垮的年輕人依舊愿意拋棄外賣，給彼此的生活制造新意。

不過兩個人相處久了，是很難在飯桌上談起尼采、薩特或者海德格爾的，這些形而上的意識形態(tài)離生活太遠。倒是如“公司領(lǐng)導又找自己麻煩啦”“家里的貓最近越來越能吃啦”“下周小長假要不要就近玩幾天啦”這種沒什么邏輯的話頭，才容易讓彼此袒露自己。

這時候，瑣碎而又踏實的一頓飯，更能承受得住生活的一地雞毛。

在嘈雜或者溫馨的家庭小飯館里，身前的大哥吹著牛，身后的大姨拉著家常，蝦爆鱔油潤，砂鍋粥清心，兩個人能在平常生活里找到久違的愜意。不然，在明晃晃的餐廳里，從侍應生柔聲細語地問你開始，噎在嘴邊的碎碎念就又被咽回肚子里了。

連一塊焦糖布丁，在明亮的鵝黃色的燈下都能像多棱鏡一樣把自己折射得熠熠生輝，讓人用小鋼勺敲碎焦糖脆皮時還得屏住呼吸，擔心自己配不上奧黛麗·塔圖在《天使愛美麗》里的神韻。

你看，矯飾過的真實多半閃著光，拿不上臺面的局促赫然在列。遇上了用力過猛或是疲軟無力的愛情，一般可以用下館子去消解。

因為，對一盤菜如果傾注了太多心血，比較容易失落;換以輕松的方式，搓搓手聞香而至，倒時常能獲得一種撥云見霧后的欣喜。

當一種食物以更粗放、更純粹的面貌示人時，我們才更容易接近它的真相。

這里的“食物”或者“一盤菜”，用“愛”之類的字眼去替換，也是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