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錦泉
李申在鎮(zhèn)里上班。四年前,他在城里買了房,老婆帶著孩子在城里小學讀書。于是,他只能兩頭跑,每個星期五晚上都回到城里,周一早上再回到鎮(zhèn)上上班。
又是一個周一。一大早,李申又要回到鎮(zhèn)上上班了。他特意選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汽車開得不快,搖搖晃晃的。那個售票員長得很像羅秋子,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一天,李申帶羅秋子去了九洲江邊。他們牽著手,坐在堤壩上,任江風輕輕地吹,任水鳥在江面上翻飛。羅秋子輕輕靠在李申的肩上,她的烏黑長發(fā)像無數(shù)只頑皮的小手,一遍遍地撫摸著他的臉,撓得他全身癢癢的。她的體香緩緩地送到李申的鼻子里,順著喉管,進入肺部,然后擴散到四肢。他瞬時感到全身輕飄飄的。她的皮膚光滑白凈,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在陽光下泛著迷人的光芒。羅秋子握著李申的手,輕輕地說:我聽人家說,初戀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李申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這種說法是不是真的。
但他們的關系并沒有進一步發(fā)展。因為,李申忽然對羅秋子失去了興趣。那種感覺很奇怪,怎么也說不清。李申的心思開始變得古怪起來,他開始對一切感到失望。他杜絕一切社交,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他天天躺在床上看書,也慢慢拿起筆寫起小說來。終于,李申在信中正式向羅秋子提出分手。她在來信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他為什么。李申很反感這種語氣,沒有回信。接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母親告訴李申,家里經(jīng)常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她很擔心兒子在外面惹事了,但李申知道是誰打來的。
又過了三年。某一天,李申在QQ上看到羅秋子給他發(fā)來的信息:我明天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那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重新追我,可是,你始終沒有出現(xiàn),現(xiàn)在我在賭命……李申盯著電腦,反復看了幾遍,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沒過多久,李申也結(jié)婚了。也沒有什么感覺,就像餓了要吃飯一樣。經(jīng)過短暫的甜蜜,有了孩子后,生活就像退潮的河床,露出猙獰的面目,而戰(zhàn)爭正式拉開序幕,硝煙開始彌漫于每個角落。就這樣,青春就在柴米油鹽中無聲地消逝,今夜也許在床上翻云覆雨,溫情脈脈,明天卻惡語相向,大打出手。夫妻之間好像漸行漸遠。唯有孩子,成為定海神針,支撐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一次,李申和好友坐車出去玩。經(jīng)過羅秋子的村邊時,車子停了下來,有人上車,李申一看是羅秋子,心里一驚,竟把頭縮到椅子下面去。他坐立不安。“幸好她沒有認出我。”他想。
今年過年時,突然有人在微信里要加李申,并酸溜溜地說:你終于成功了。她雖然沒說她是誰,但李申知道是羅秋子。她知道他有文學作品見報的事了。李申知道他離成功還有很遠的距離。不知怎的,李申不想加她。她繼續(xù)要求加他,發(fā)來通過申請:你還像上次在車上那樣裝作不認得我嗎?最后,李申還是沒有通過她的申請。他覺得,他不能和她聯(lián)系,那種感覺他也說不上是什么。雖然他喜歡過她,但是當年也是他主動要求與她分手的。
他正想得入神時,電話響了。是他老婆打來的。她竭斯底里地說,兒子起得晚了,又不肯去上課了。昨天晚上兒子不肯做作業(yè),老婆對他又打又罵,但兒子就是不肯做。當時,他正在外面和許久沒見的老同學喝啤酒,接到了老婆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家解決問題。他讓兒子聽電話,兒子卻翻出舊賬,說爸爸你總是說我是廢物,我想起這些話才不想做作業(yè)的。兒子還說,如果你認為我是廢物,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呢?說著說著,他說他想自殺。李申驚呆了。兒子才上小學二年級呀,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李申的確罵過幾次兒子說他是廢物,他實在沒法忍受兒子在一些簡單的練習題上不斷犯錯。不過,這是全部原因嗎?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來呢?他討厭這種話,卻對兒子說了幾次。“我真是混蛋。兒子還小,有些東西他還接受不了,他還有大把時間去改正,我為什么那么心急呢?難道僅僅是為了他好嗎?我為什么非要他考一百分呢?我為什么每個周末都要他做那么多試題呢?他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了呢?”他想。他自責,他反思。他知道,他和老婆都要檢討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都要改正教育方法。
在鎮(zhèn)上上班時,幾乎每天李申都會接到老婆的電話。每次都是說兒子的事,比如不想上課、不想做作業(yè),每次老婆都叫嚷著不想帶兒子了。她是個狂躁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處,遇到雞毛蒜皮的事就會猛打電話給李申,從來不會主動想辦法解決。有時,李申想讓兒子回到他身邊來,可是為了讓他有一個更好的讀書環(huán)境,只能作罷。孩子在天天長大,新的問題層出不窮。李申知道,如果不去管,小孩子是不會主動去學習的。沒有人愿意去學習枯燥的課本知識,大家都喜歡玩。可是,逼他學習,他就吵著要自殺,放任自流的話,他又可能真的變成廢物。兒子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呢?好像別人家的孩子沒有這種問題。難道兒子已經(jīng)變成一個問題兒童?刻不容緩,他要積極尋求真正能解決問題的辦法了,雖然這個過程也許很艱難。
“到站了!到站了!”售票員嚷道。原來,她只是樣子像羅秋子,聲音一點都不像。其實,像不像又與他有什么關系呢?
他從車上下來,回頭看一眼新修的水泥路,感慨道:這條路啊,總是那么短,又是那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