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下）

謝錕

說完，阿信父親便徑直走出房間，順手披了一件黑色長大衣，一句什

么時候回來的話也沒留，我問阿信，阿信也只知道他參加了一個銀星人名下的工程。

我一直無措地等到了盒子解鎖的那一天，也等到了一個噩耗：那場工程發生了罕見的崩塌事件，因為正值中午，許多地球人工人去吃午飯得以幸免，所以真正死亡的人數尚在統計中。

我打開盒子，中間藍色圓形像河流一樣蔓延，在我面前勾勒出一個畫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地球，心里泛起一種莫名的熟悉;下一層是幾本日記，我翻了又翻，只是前面被撕掉了幾頁，其他上面小到記錄了生活瑣事，大到記錄了個人研究。最近的一次日記是阿信父親給我盒子的前一天，日記上畫了工程的建筑群，原來他早就打算到那里工作了。

日記中顯示的一個畫面讓我的視線開始顫抖，因為畫面中出現的工程坍塌事故竟然和這次報道事故發生地的場景如此相似！

我到銀星航天局面試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走進會場，像是一個囚奴被送入了斗獸場，周圍是激動的觀眾，面前是四只捉摸不透的野獸，他們這樣做無非是想給我施加壓力，把我嚇跑，可銀星人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掩飾情感，我仍微笑地看著他們。

“你認為一個地球人是否有能力踏進銀星人高層社會？”最右邊一個女銀星人面帶輕蔑地問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僅僅是種族歧視了，你要幫其他人撕毀當初的地銀友好協議嗎？”

她皺著眉坐了下來，有的地球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

“為什么你那么想進入銀星航天局，你明明可以選擇許多酬金更高工作難度更低的職業。”說話的是中間的銀星人。

“因為我的父親和養父都曾從事航天，我只想繼承下來，況且，即使我去其他地方面試也簡單不到哪里去吧？”

“如果你幸運地進入了這里，你會做什么？”

“把19年前落在航天站的資料拿回來。”

面試官驚愕地看著我，四周的人也開始竊竊私語，最上面的銀星高層人員派人安頓會場，像是我拿著鞭子嚇退了獅子。

“我們憑什么要讓你回航天站？”這次發言的是那個一直沒說話的高層銀星人。

“銀星的引力比地球低，況且銀星人也不是銀星原始居民，是利用了調整引力裝置才來到這里正常生活。與地球簽訂友好協定也是因為地球的科技成就能夠完善你們的引力系統，不幸的是，這份重要的地球科技資料在最后一次地銀運輸過程中落在了航天站上。”

周圍的騷動越來越大了，銀星工作人員把其他人的耳機調為靜音。

“你的依據是？”

“昨天坍塌事故的工程就是引力異常的結果，你們不僅用了人力，還不自信地放置了機器，因為你們也知道會發生事故，才叫人們去吃飯。”

“為什么你會知道？”那個人通過無線耳機問我。

“因為我養父用他自己證明了他20年的研究。”

“哦——”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最后一題我來問你。”

“為什么19年前你父親在有機會的情況下沒有登上救援船？”

為什么？我也一直問過阿信父親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明確告訴我為什么。我也曾去過地球人的城市，他們的歷史學家只知道父親最后坐著返回艙回到了地球。

“他是有意這樣做的，”我必須這樣回答，“寧愿把無助的地球人都送入銀星，也不愿在另一個異星活著，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來到銀星，也會變成一個無用又碌碌無為的人，所以寧愿用死來換取名垂青史。”

他笑了，我才發現所有人的表情都扭曲了，他在問我的時候就打開了靜音，剛剛的掌聲變成了不解和咒罵聲，那個銀星人走到面試官面前說了幾句話，便轉頭向我示意。

我通過了。

本來阿信也報了銀星航天局的考試，在我去下一趟面試時，阿信告訴我又一個噩耗，阿信父親遇難了。銀星法律尊重非正常死亡，還給了我們一筆不菲的賠償金，他拉著我去醫院，但我不可能會錯過面試的機會，所以沒有去。后來我成了地球人，他成了銀星人，我成了主駕，他成了副駕。

“到達目的地T-2KOE星系。

“是太陽系。”我醒了，打斷系統提示。

眼前的星象像那個盒子里的畫面一樣回放，穿過小行星帶，越過火星，失落的地球便映入眼簾：又一座沉沒的亞特蘭蒂斯，航天站仍沒有目的地環繞，太陽能提供的能量讓它一直發著醒目的紅光。

“實行對接。”

銀星的高效率處理系統很輕松地破譯了密碼，艙門打開。

我進入里面，燈感應打開，這種失重感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很快習慣了這種異感。里面像是另一個世界，這里曾坐滿了地球人，銀星23年，地球的230年，時間這么遙遠，而一切都像發生在昨天。

“返回蟲洞什么時候開啟？”我問阿信。

“大約是不久后的一天，我會提醒你的，里面應該都是地球文字了，父親只教過你，”阿信慢慢走回飛船，“你去吧。”

我打開氧氣提供鍵，然后脫下防護服，感受這里不一樣的重力。里面的電腦還是開啟狀態，我很輕松就找到了阿信父親提示過的引力資料，可我沒找到一點線索。

穿上衣服，我便走上了飛船，阿信表情很不正常，我看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話想說嗎？”

他從胸前儲物的地方拿出了幾張紙，遞給了我。

“父親告訴我要在你去了地球才能給你，我也看不懂上面的地球文字。”

是不完整的日記。我連忙從最早的看起，23年前的事件慢慢又重演了一遍。

我看完了，紙張順著我松開的手漂浮在空中，我一步又一步走回了航天站。原來，我一開始就沒有父親，那位英雄也是被我殺了的-23年前，我母親是懷著孕登上航天站，在傳輸人數時沒有算上我，在我出生不久后救援隊也來了，于是他放棄了去銀星的機會，給了我。因為銀星人很重視任務的準確率，他們是不會讓多出來的人登船的，他也就與阿信父親隱瞞了這個事實。

許多到銀星的地球人都郁郁寡歡，在地球人墓地里大都是抑郁而死的，阿信父親就選擇欺騙我，騙我在另外一個星球頑強地活著，騙我去走一條他設計好的平坦的路。

好久沒流過的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地球的一天很快就會過去，西下的夕陽給航天站鍍了一層金黃，我又走回飛船。

“我們回去吧。”

“你不是恨銀星嗎？”阿信問我，“為什么你要帶回資料？”

“因為，”我想起了阿信父親在日記上寫的最后一句話：“沒人可想，銀星也是一個方向。”

我終于明白，我有一位真正的父親，他不屬于任何人，只屬于我。他是我的英雄。 （指導數師：劉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