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本刊特約評論員 徐旭初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教授

轉眼間,《中國農民合作社》已經創刊10周年了。10年來,該刊熱情宣傳合作社知識,積極助力合作社發展,為我國農民合作社事業作出了獨特且顯著的貢獻。10年來,筆者有幸與該刊同行,在該刊發文若干,更從2013年開始就每期撰寫特約評論員文章一篇,至今不輟。于此,借談談對國際農業合作社發展經驗的借鑒,以表祝賀。
(一)
對于中國而言,合作社是舶來品。目前,國際合作社有五大類:采購合作社、營銷合作社、服務合作社、消費合作社、金融合作社,通常我們比較關注由農業生產者為主體的農業合作社,主要涉及采購合作社、營銷合作社、服務合作社。而且,美國、歐洲、日韓和其他欠發達國家的農業合作社分別呈現出不同特點,通常我們比較關注前三者。顯然,合作社國際經驗值得借鑒,特別是要站在國際合作社實踐發展和制度變遷的角度加以借鑒。
對于國際合作社發展經驗的借鑒,我們需要特別注意這樣幾個問題:(1)合作社發展的歷史軌跡究竟怎樣?其歷史軌跡我們是否都必然經歷?(2)在哪些方面他們值得我們借鑒?其發展經驗的歷史背景和基本條件是什么?這些歷史背景和基本條件我們是否具備?(3)他們的合作社法律變遷究竟怎樣?這些法律變遷的歷史背景和立法旨趣是什么?其中,也許重要的不是他們的經驗,而是他們經驗的適用性和制度旨趣。
(二)
從歐美農業合作社發展來看,近些年來,他們普遍受到了全球化進程帶來的公司化挑戰、農場差異化增強帶來的社員異質性挑戰、營農主體年輕化帶來的合作認同減弱挑戰等,由此,他們持續進行了相應的制度創新和調整,以應對諸方面挑戰。
總體上看,進入21世紀以來,面對日益激烈的國際市場競爭,歐洲農業合作社力圖通過專業化、公司化、集團化、市場化、國際化來提升競爭力。其一,合作社以產品為紐帶,推行標準化生產和專業化經營。收購社員產品,也按質論價,隨行就市,堅持質量標準和品牌導向。其二,合作社不僅在日常管理上日趨公司化,而且興辦實體實現縱向一體化,大力發展農產品深加工,力求對農產品實現從田間到餐桌的全程控制。合作社公司化,或是合作社自我投資延長供應鏈價值鏈,由社員100%擁有企業股份,或是吸納外部社會資本聯合建立公司,雙方按股分紅,但合作社保持控股地位,所得紅利再按照社員與合作社的交易額進行分配。其三,通過合作社之間的合并與兼并,實現業務規模的擴大,在盡可能大的生產經營范圍內實現規模經濟。正因為此,歐美農業合作社在近些年來數量下降,但營業額上升。其四,努力在經營理念和營銷方式上實現市場化轉型,由傳統合作社以產定銷轉為以市場為導向以銷定產。而且,還大力發展農產品直銷、加工流通、農場觀光和農耕文明教育等業務,不斷拓寬合作社的盈利空間。其五,國際化趨勢明顯,或是合作社開放式辦社,積極吸納國外社員加入,或是合作社主動開展國際業務,開發國際市場。

美國農業合作社也與歐洲農業合作社相似,力圖通過專業化、公司化、集團化、市場化、國際化來提升競爭力,不過他們更注重通過組織制度創新來應對挑戰。目前,美國農業合作社大致有三大類:傳統農業經銷合作社、新一代合作社、有限合作社,其法律也相應地應對于此三大類合作社發展實踐。傳統合作社的根本特征是社員資格開放、創辦資本和創辦出資少、資本流動性弱、社員只有交付權而沒有交付義務、社員只能獲得少量的“惠顧返還的現款”。它是由農民增強討價還價力量的客觀需要與股份公司這種組織方式之間的矛盾催生的。新一代合作社的根本特征是社員資格“閉鎖”、合作社所需的資本量大和創辦社員出資多、資本流動性強、社員有交易的權利和義務、社員可以獲得大量的“惠顧返還的現款”。它是由農民進入食品加工環節的客觀需要與傳統合作社的束縛之間的矛盾催生的。有限合作社的根本特征是社員分為“惠顧社員”和“投資社員”,而“惠顧社員”的表決權和收益權受到特殊維護。它是農民借助“外部資本”進入食品加工環節的客觀需要與傳統合作社制度之間的矛盾催生的。
(三)
日韓農業合作社從一開始就走上了與歐美農業合作社截然不同的道路,亦即合作社的東亞模式或日本農協模式。
實事求是地說,我國與日本的農業資源稟賦條件、農業經營模式以及鄉村社會情境、稻作農耕文化等多有相似之處。然而,盡管日本農協模式長期為我國部分官員和學者看好并加以力推,但始終難以落地,這不能不令人深思。
一方面,二戰后日本綜合農協興起的歷史背景和發展條件在當前我國完全不具備。正如苑鵬(2015)所言,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百廢待興的“天時”、小農高度依賴綜合農協的“地利”以及東亞小農水田文化的“人和”等歷史條件助推了日本綜合農協的發展壯大,并使綜合農協具有社團組織、經濟組織、政治組織的多元化組織屬性。而我國農業農村發展進程、當前情狀和未來趨勢都大大不同于日本當時的情況。
另一方面,如今的日本農協雖屢經蛻變,依然日益呈現去農化、去合作化、體制官僚化的特征,已經異化為由決策層、職業經理階層構成的勢力強大的利益集團,成為政府農業改革的最大阻力。日本學界主流認為,綜合農協組織體系的官僚化、臃腫化甚于政府部門。日本《農業協同組合法》在2016年進行了第85次修訂,看似日本農協改革翻天覆地,其實并未觸及農協體系的核心利益,其實質如日本學者所言“當今的農協改革,政治上對農協的警示意義大于經濟意義”。
因此,無論如何,我國不宜簡單借鑒日本農協模式,而應堅持以專業化為基本路徑的農民合作社發展道路。
當然,我國農民合作社將繼續以農產品營銷、農資供應為主體業務,并逐漸由專業化經營向綜合化經營方向發展。不過,要明確指出的是,這里所說的綜合性經營的農民合作社是指合作社業務將不再局限于某一類農產品的某些環節,而是擴展到某一大類或幾類農產品的若干環節甚至所有環節;但是絕非日本農協模式的綜合型合作社,這兩者有著本質性差異,不可混淆。
(四)
總體上看,國際農業合作社的發展經驗有以下幾點值得我國借鑒:
1.以家庭農業為基礎。農業合作社是在家庭農業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農戶自組織形式。因此,不管合作社如何演化和變革,應始終堅持以服務農戶、滿足農戶需要為基本宗旨,這也是歐美農業合作社不斷發展壯大的根本原因所在。所以,我國應在堅持家庭經營的基礎上充分發揮合作社的現代農業經營主體、服務主體的作用。
2.合作社發展模式必然是多元化的。我國農業農村領域中有小農、中農和大農(家庭農場、農業企業),其經營規模、生產方式和營銷方式均有顯著差異,其協作、合作和聯合的形式也多種多樣,因此必然是多元化模式并存、發展。如以美國的合作社類型為參照,我國既有傳統農業經銷合作社,也有新一代合作社和有限合作社。所以,我們既要立足傳統農業經銷合作社,更要包容新一代合作社和有限合作社形式,因為我國今后可能越來越多的合作社是后兩種,而非前者。
3.合作社企業化(公司化)趨勢不可避免。隨著農戶性質發生變化和農產品供應鏈迅猛發展,農業合作社必然要從生產者導向轉向投資者導向,農戶合作的需求點相應地會從解決生產經營問題向延伸產業鏈條、投資農產品加工領域、實現利潤最大化轉變。由此,合作社必將突破傳統的以銷售初級農產品為己任的合作社制度框架,呈現鮮明的企業化(公司化)趨勢。
4.合作社法律當及時不斷修訂。日本《農業協同組合法》從1947年公布到2016年,70年間共修訂了85次。顯然,隨著農業農村經濟發展以及合作社發展的新情況,合作社法律應當得到及時的調整和修訂。
在借鑒國際農業合作社發展經驗的同時,我們更應充分尊重廣大農民群眾的創造性,積極探索符合我國國情、農情的農民合作社形態,努力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民合作社理論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