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

姚莉

不譴責，不評判，只想知道為什么，是馬宏杰攝影作品的一貫風格。秉承了這樣的信念，真實，在他的眼中、鏡頭中，被格外清晰地影印和放大。

馬宏杰拍攝耍猴人，源于一次在街上的偶遇，就這么感興趣，也就這么陸陸續續跟拍了將近10年。這樣的跟拍意味著和耍猴人一起扒火車、啃凍硬的饅頭、扛著被褥卷、躲在下雨的敞篷車廂里、睡在立交橋下。

而這樣的人群和時代，一旦消失就再也不見。所以，馬宏杰用他的鏡頭記錄下了這樣的人群和這樣的時代?！八拇ǖ暮镒颖缓幽先怂Ａ恕笔邱R宏杰《最后的耍猴人》的開篇第一節。因為在中國，四海為家的耍猴人大都來自河南新野。從清朝開始，為了逃避抓壯丁，為了賺錢謀生，新野的人們開始了耍猴生涯。2002年，馬宏杰走進村子，開始接近這些戒備心很強的耍猴人。

拍他們收到假幣后的難過。因為每場每人最多只收2元，收到大額鈔票就要找錢。干了一天，被一張假幣把血汗搜刮干凈。

拍他們用奶粉把小猴子喂大，小猴子鉆在人懷里像嬰兒般哼哼唧唧地撒嬌。他們趕集、走街串戶都要帶著自家猴子。

拍他們扒火車，忍饑挨餓、擔驚受怕，被抓住的人不是罰款就是被趕下火車，有些人因為跳車躲避而摔斷胳膊腿，留下終身殘疾。而車廂頂上的高壓線在一米距離內就能把人吸上去，將其瞬間化為灰燼。從襄樊到成都途中，列車要經過480多個山洞，每次過山洞時的倒抽風，能將被窩里和人身上的熱氣抽得干干凈凈。1100多公里的路程，耍猴人要在露天的車廂里生活三天三夜，喝涼水啃饅頭，或者挨餓。一位耍猴人曾經在悶罐車里被鎖了四天四夜，險些餓死，從此以后坐悶罐車，天氣再冷也不敢把門關嚴。

拍他們把用塑料布搭起的窩棚當家，拍他們把不愿走路的猴子扛在肩頭，只要猴子沒事、人沒事，一路就是順利。三伏天，耍猴人都要在清晨和傍晚給猴子洗澡，還給猴子喂冰糖水。“耍猴人都不想讓猴子死在自己面前，那場面太讓人傷心了?！睂τ谒：锶藖碚f，猴子就像家人一樣，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家里的狗都明白，它們不能欺負猴子。小猴子會拱“媽媽”的奶，會摟著家里的小孩子睡覺。

拍他們的子女羞于面對父輩的職業，不愿讓父親像猴子一樣被人圍觀，被人當下等人對待。

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蹲在耍猴人肩上的猴子和它滿面滄桑的主人，這樣的畫面久久定格。逐漸遠去的耍猴人，他們身后的足跡與隱秘終將會隨著時代逝去。對于曾經存在的一群人、一群人的生活范式，一個時代的回響與印記，見證、留存就是最大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