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進文
牦牛主要分布在喜馬拉雅山脈沿線、帕米爾高原、蒙古高原等地區,是世界上一種稀有的高原牛種。牦牛適應高寒氣候,因此分布最為主要的區域是我國的青藏高原,占世界牦牛總數的90%以上。根據青藏高原不同區域環境,牦牛又可以劃分為多個不同類型,比如,西藏高山牦牛、青海高原牦牛、天祝白牦牛等。在與自然相處的漫長歷史中高原人與牦牛漸漸形成了一種相互依靠、相互依存的生態關系,構建了一種獨特的高原文化,其中牦牛更是作為一種指涉符號承載著許多高原文化內涵。因此,認識牦牛、認識牦牛文化對我們認識高原文化和構建多元文化意義深遠。當然,認識牦牛與牦牛文化并將其放在現代社會的語境中去理解、去思考,以開發和利用牦牛文化來建設高原社會生態,對更好地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建立生態平衡極具意義。
牦牛是高原上一種獨特的牛種,所以它在高原文化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據拉薩曲貢遺址出土的動物骨骸判斷,牦牛馴化為家牦牛迄今至少已有4000年的歷史,阿里出土的牦牛巖畫被認為是新石器時代的產物,吐蕃時期又出現了牦牛青銅器。由此種種,牦牛與高原人文有著無法割裂的關系。神山圣湖觀是西藏文化中一個富有特色的文化現象,它體現著人們對高原地理的認識和敬畏。相傳西藏一些著名的山神就是從牦牛演變而來,比如,雅拉香波山神是從一頭白色牦牛演變而來。此外,有些山神的坐騎也是白色牦牛。有研究者稱這與牦牛圖騰有關,這些神靈往往是最原始的土著神。
藏族神話傳說中有許多與牦牛相關的記述,這些反映著遠古高原人對牦牛的認知。在一則從敦煌出土的古藏文文獻中記載了野馬和野牦牛之間為爭奪水草而發生沖突,最后在人的幫助下野馬戰勝野牦牛,野馬和人成為朋友的故事。這則故事如今被冠名為《馬和野馬分開的故事》,是古藏文文獻中神話色彩非常濃郁的一部作品,它不僅反映了爭奪水草資源的游牧文化,也呈現了人類馴化野生動物的過程。在口傳史詩中牦牛更是有著特殊的寓意。比如,史詩《格薩爾王》中就寫到:“一個名叫色安布的小伙子,從一只小鳥那兒收到山神兒子帶來的信,提出山神要把女兒嫁給他。山神把他的大女兒變成了獅子,色安布見了很害怕;二女兒變成了一條蛇,色安布更是不敢要;小女兒則變成了一頭野牦牛,并向他發起猛攻。然后色安布用魔棍一點,野牦牛即刻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他要了姑娘,還收到作為嫁妝的一張有魔力的羊皮。”這一敘述帶有強烈的文學色彩,是古代高原先民詩性智慧的結晶,體現著高原祖先認識牦牛價值和馴化的過程。元世祖忽必烈的國師八思巴(1235—1280)曾在詩歌《牦牛贊》中寫道:“牛體如云朵,吼聲似雷鳴,牛蹄撼大地,牛角破山峰,雙目如日月,牛尾如樹苗”。在此,八思巴用傳統藏族格律詩體形象地描繪了牦牛的體格,將牦牛看作力量和勇猛的象征,呈現了作者對牦牛的崇高敬意。
除了文學藝術,在一些其他藝術類型中牦牛同樣占據重要地位。比如,每逢一些重要節慶或在一些重大儀式上,高原上的舞者就會身穿帶有牦牛圖案的服裝或面戴牦牛面具開始跳牦牛舞,這種舞蹈步態渾厚有力、舞姿豐富多樣,極具觀賞性。同時,這種舞蹈也是高原人為人類祈福的一種儀式,體現著高原人追求幸福,渴望和平的心愿。可以說,這種集宗教儀式與舞蹈娛樂兩種功能的藝術形式極具民族特色,也極富感染力。此外,每當在擠牦牛奶時,高原婦女的口中都會傳唱一曲牦牛歌,曲調幽婉、歌聲優美,據說牦牛聽了會變的特別溫順,婦女們擠奶就會非常方便。在一些重大節日上,賽牦牛是一項極具特色的體育運動,它體現著人們馴化牦牛的過程,也彰顯著高原人不怕艱難、迎難而上的無畏精神。
牦牛四肢強健、體格強壯、在高原人的眼中它就是力量的代表,表示著堅韌不屈的精神。同時,牦牛憨厚、忠誠、耿直的性格又體現著高原人的精神追求,青藏高原上的居住者將自己視為牦牛的后代。因此,牦牛不僅體現了高原的審美追求與特點,也由此表達著人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
牦牛是高原牧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高原上的生活資源和經濟來源,它養育了世世代代的高原人。它對高原社會經濟的發展有著不容小覷的重要作用。野牦牛被高原先民馴服后成為了高原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交通工具。在沒有現代交通工具的時代,青藏高原上的先民們都是利用牦牛來馱運重物的。與馬、牛、羊等其他動物相比,牦牛有著強壯而結實的身軀,耐寒耐勞的品格,所以,對于那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而言,在不同的季節轉換牧場和搬遷帳篷時牦牛必不可少。在西藏那曲等地區有馱鹽的習俗,此時牦牛更是由于其獨特性成為了高原上重要的“馱運者”。在這個意義上,高原上的人們將牦牛稱作“高原之舟”,以此歌頌牦牛對高原牧業的貢獻。
青藏高原的社會經濟類型雖然是多種多樣的,但主要還是高原畜牧業。談起高原畜牧業,就無法不談高原牦牛。在高原上,牦牛肉、牦牛皮、牦牛奶都是牧民賴以生存的主要依靠,也是他們發展經濟,改善生活的主要資源。牦牛肉是高原上主要的肉制品,不僅可以煮熟食用,風干后又可長期儲存。牦牛肚不僅可以食用,也是裝酥油的重要容器。牦牛奶是高原的主要飲品,具有高鈣、高蛋白等豐富的營養元素。從牦牛奶中提煉出的酥油或牦牛奶制成的酸奶、奶渣、奶酪等也是高原上的主要食物。由牛奶制成的這些食物被藏族人稱之為“噶瑟”,其中“噶”為白色,“瑟”為食物,意為白色的食物,類似于素食。但這與現代意義上的素食不同,由于高原上沒有大量的蔬菜,所以這些白色的食物與紅色食物相區分,被視為素食。“噶瑟”與其他食物,諸如糌粑、面粉、大米等又搭配,構成高原獨特的飲食文化。在經濟現代化的如今,牦牛飲食產業已是高原經濟的一個重要部分,牦牛肉干、牦牛奶、牦牛酸奶、牦牛骨湯都已經成為高原特色的食物,深受旅游者喜愛。
牦牛毛是高原紡織品的主要原料之一。比如,用牦牛毛紡織成的毯子、毛繩、麻袋等是高原人生活的必需品。高原上的黑帳篷也是用牦牛毛制作而成的,它不僅便于搬遷,而且有耐寒、耐磨的功效。用牦牛毛制成的黑帳篷是高原人的家,它承載著高原人對故土的情感,是他們的情感依托。此外,牦牛皮也可用于制作靴子、皮繩等生活用品。牦牛糞是高原的主要燃料,在寒冷的高原,人們不僅可以依靠牛糞取暖,也可用牛糞砌墻修建牲畜圈。記得在一部名為《牛糞》的紀錄片中講述過牛糞在高原牧區生活中的地位與作用。
總之,高原人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牦牛,牦牛給予了高原人生存和生活的資源,人們利用牦牛改善著自己的生活水平。牦牛可以被看作是高原社會經濟形態的一個縮影。
牦牛對于高原而言,不僅是一類物種,它更是象征著高原人對生活的理解和期盼。因此,發展弘揚牦牛文化就是發展弘揚高原文化,合理、有效的發展牦牛文化對高原社會文化的建設具有特殊意義。
游牧文化是中華文化中的有機組成部分,其中高原游牧文化又以其獨具特色的地理形態有著不同之處。牦牛是高原文化的載體之一,被賦予了高原人的情感特征。因此,發展牦牛文化就是發展高原文化,發展高原文化就是發掘地方性文化。與其他游牧業對牛、馬等動物所賦予的情感維度一樣,在高原上,牦牛是文化的象征,是高原人情感的呈現。這些無形的文化資源值得我們去挖掘,它對于我們認識文化之多元意義非凡,對建設新型的游牧文化也作用巨大。散落于游牧民間的知識,不僅具有理論意義,也有現實價值。比如,日常語言和口傳文化中牧人對牦牛的認識有時比我們的研究更具說服力,雖然有時這種認識是無意識的。因此,發現牧人身上的智慧,在經驗認知中發掘有效資源,尊重民間知識,對開發和發展游牧文化極具意義。
牦牛文化是高原游牧業的重要組成部分,牧業又是青藏高原主要的經濟形態,相比農業、林業等其他經濟類型,牧業在高原經濟中占著很大比重。因此,發展高原牦牛文化就是有效促進高原牧業發展。然而,目前的高原經濟認識力度和開發力度明顯不夠,許多資源沒有被有效利用,經濟開發處在單一模式,有的則是直接性的資源消費,加之牧民商品意識淡薄,對牦牛產品開發程度低。同時,操作性強的成果不多,技術類成果中試規模小,成熟度低,導致如今高原牧業發展還處于相對滯后狀態。如果牦牛產業能形成規模化和產業化生產機制,將傳統智慧與現代技術相結合,有效利用肉、奶、毛、皮等原材料,將資源轉變為產品,拓寬市場渠道,對改善牧民生活質量功效將會十分突出。
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牦牛是高原人的朋友,他們共同建立了高原上的獨特文化。從古至今,牦牛為高原的社會生態、文明形態做出了不小貢獻。因此,推動牦牛文化的發展,深入了解牦牛文化的構成,發掘牦牛文化的價值對建設高原社會的意義深遠。所以,在當下推動牦牛文化的發展時,我們應該將傳統智慧與現代技術相結合,合理有效地開發牧業資源,以此尋找發展機會,催生出新的文化產品,適應新的社會環境,充分實現牦牛的文化價值和經濟效益。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絲綢之路文化產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