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云 紀曉彤

雍堅,是一位知名的濟南文獻收藏家。在他的家里,除了四處可見的書,還有不少老物件,紫砂壺、瓦罐、瓷枕、搪瓷盤、桿秤、縫紉機、蠅甩子……都是些家用物品,外人看來普通平常,但對雍堅而言,卻件件都是寶貝。有幾件已傳了三四代人,堪稱傳家寶。這些寶貝之所以能夠傳承,主要是雍堅家里幾代人一貫勤儉持家、敝帚自珍,不隨意丟棄家里的物品。
幾十年來,幾乎家里所有的物件,或仍在使用,或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它們有了歲月的溫度,承載著家庭變遷,也承載著雍堅和母親的溫馨記憶。
聽“媽媽”講過去的事
雍堅的母親高秀春是中國第一批接受專業學習的赤腳醫生,1965年10月,不滿17歲的她被選入武城縣舊城衛校接受專業學習,三年后開始在家鄉德州市武城縣高莊村給鄉親們治病,一口氣干到2015年,漫長的48個年頭。當時的農村缺醫少藥,更缺基層女醫療人員,除在本村給鄉親們看病,她還經常被鄰村的人請去接生。
“小時候,有一回半夜醒來,發現媽媽不在,很害怕,就哭著去隔壁房間找奶奶,從那以后再也不跟媽媽睡了!”談及往事,雍堅記憶猶新,坐在一旁的母親說:“當時只要有人來叫,不管刮風下雨,白天黑夜,都得去看病人。”
20世紀6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之前,村里出生的孩子大都是高秀春接生的。在鄉親們的眼里,她是隨叫隨到的“健康衛士”,因為在村里輩分高,村里人都親切地喊她“春姑”。久而久之,外村的人以為這就是她的名字,也跟著叫“春姑”。現在,她搬到濟南生活,跟老家的鄉親們依然保持著聯系。“我媽跟老家的人通電話,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雍堅笑著說。
談及老家往事,高秀春說,新中國成立前,爺爺奶奶那一輩家里都很窮,“兩個人就三條褲子”一點都不夸張,兩個人的衣服不能同時洗,否則替換的衣服不夠,出不了門。1968年她結婚的時候,一個梳妝盒、一個衣箱、一套茶具就是所有的嫁妝了。婚禮也只是請親朋好友喝了喝茶,婚房就是家里的老屋。這是當時家里人盡最大努力給她置辦的彩禮。盡管婚禮很儉樸,但婚后生活卻很美滿。雍堅的父親雍丕良是平度人,1962年畢業于山東衛生干部學院,當年山東提出支援缺醫少藥的北三區,他被分配到武城縣衛生防疫站,在工作中與高秀春邂逅,兩人一見鐘情,認識一個月就結婚了,這在今天也算得上是“閃婚”了。幾十年來兩人相濡以沫,生活和睦。他們倆勤儉持家,盡管不富裕,卻過得有滋有味。
在客廳的一角,擺放著一臺擦得锃亮的縫紉機,高秀春坐在縫紉機前腳蹬手轉,有節奏地操控著它穿針走線。“這也是從老家搬來的,我用了40多年了。當年人們買不起成衣,都是用縫紉機自己做衣服。那時候是計劃經濟,得憑票購買。這種‘上海牌算是高檔的,是托人才買回來的。”高秀春回憶說。雍堅從書櫥里找出老相冊,從里面竟然找出一張1975年母親用縫紉機做衣服的照片。照片中的高秀春時年26歲,年輕貌美。“這是當年縫紉機剛買回家時,我爸用相機拍的。我爸喜愛攝影,自己會沖洗膠卷,所以家里留下了很多七八十年代的生活照。”雍堅說。
雍堅搬過來母親當年的嫁妝,紅色的梳妝盒鐫刻著那個年代特有的印記,那套茶具中的茶壺也保存完好,上面的花紋依然鮮艷絢爛。“以前農村辦紅白喜事時,經常把家族中各家的茶壺茶碗斂劃到一起混用,我在一大簸籮茶具中發現的這把景德鎮產的茶壺,一問還是我父母結婚時買的,就把它拿出來特意留了下來。”雍堅說,盡管少年離家讀書,后來又來濟南學習、工作,至今已29年,但對家里的老古董卻珍愛有加。他從抽屜中取出一本泛黃的本子,這是1968年母親所記的日記,連母親都忘了這本日記的存在,上面娟秀的字跡,記錄的是令她難忘的青蔥歲月。
“父親在世時很精細,他把東西都歸納得很有條理,比如照片后面一般都要寫上拍攝時間和地點,他這個習慣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對我影響很大的還有奶奶,她知道我喜歡老家什,就把她認為有意思的東西都找出來給我留著,那個紅木把的蠅甩子就是這么找出來的,是解放初期從財主家分來的。”雍堅說。
“70后”記憶里的美食
老物件喚起了雍堅小時候的記憶,他摩挲著一把碩大的紫砂壺感慨萬千。這把紫砂壺堪稱他們家的傳家寶,“這是民國時,恩縣縣長送給我老爺爺的禮物,一代又一代人用它泡茶倒水,招待客人。”在雍堅記憶里,最深刻的就是麥收季節,用它灌滿一壺涼白開,提到田間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收割小麥,汗流浹背,口燥舌干,對著壺嘴痛飲一番涼開水,實在是最愜意的事。當時,收割小麥全靠人力,熟好的小麥趁著天晴要搶收,因為顧不上回家做飯,就把飯帶到田里吃。那時最好的飯菜就是白面饅頭就咸雞蛋。
“麥收前,我奶奶就腌好雞蛋,就用這個罐子!”雍堅說著向我們展示一個圓肚子瓦罐,“當時,腌雞蛋是腌雞蛋的罐子,盛鹽是盛鹽的罐子,盛油是盛油的罐子,這是我們的油罐子。”雍堅又向我們展示另一個小點的黑釉小罐。“家里用它盛棉油,上小學時,放學回到家,把饅頭或餅子切開一道縫,撒上鹽,放上幾滴熟棉油,就吃著去田里干活了!”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罐子是農村家庭常用的家什,而雍堅的書架上,還擺放著從老家帶到濟南來的兩個罐子。一個是深顏色的青釉鼓腹罐,一個是繪有彩色花紋的紅陶罐,淺淡的暖色調泛著暖暖的歲月氣息。這是他家里曾用的雞蛋罐子,“當時雞蛋是不能隨便吃的,總是放在罐子里積攢起來,奶奶用手巾包起它們拿到集上去賣錢,補貼家用。只有打預防針的時候,才能吃上個煮雞蛋,算是對我忍痛打針的補償!”
“沒有饑餓感,就吃不出食物的美味。那時農村雖然物質匱乏,但有很多讓人快樂的東西,正是因為如此,小時候才對食物有很多期待。”雍堅說,德州扒雞很有名,但作為德州人,他直到上初二才第一回吃上了扒雞,還是住校時,在當校長的親戚家吃的。“戲詞上說,‘聽說那老包要出京,忙壞了東宮和西宮。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剝大蔥。——這是章丘版的民間想象。我上中小學那會,對皇家生活的想象是‘慈禧太后可能每天都會吃上一只扒雞。”雍堅笑著說。1986年家里承包果園收入上萬,成了“萬元戶”,但還是舍不得花錢。家里每周給一塊錢零花錢,在口袋里裝一星期還是那一塊錢。不是沒處花,而是舍不得花。雍堅姐弟倆小時候姓媽媽的姓,姐姐叫高洪勤,他叫高洪堅,他倆的名字連起來,寓意“勤儉”。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勤儉持家是無數家庭的優良傳統,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即使生活富足也沒有理由奢侈浪費,因為勤儉才是生活的本真味道。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本文老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陳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