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遵義雜志社全媒體記者 陳玉蘭

一
清晨六點半,遵醫附院OPO工作人員李燁煒被手機“叫醒”。昨晚深夜,他才從畢節趕回遵義。無奈地起床,看著鏡子里自己充血的雙眼和疲憊的臉,他頓感不忍目睹,本能地閉上眼睛。此刻,他的腦子里閃過一排排名字——電腦上那些排隊等待器官移植手術的患者的名字,那是一張張充滿求生欲望卻又無助的臉!半年、一年、兩年……甚至更長久的等待與期盼,這對于患者與家屬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
頓時,一個激靈,李燁煒振作精神,洗臉,出門,上班去。充滿挑戰的一天向他撲來。
在醫院ICU重癥監護室病房外,李燁煒走近重癥患者李某的家屬,輕聲問道:“家屬,你好,我是附院OPO工作人員李燁煒。現在對于你家親屬的病情,你們家都了解了嗎?”
“知道,現在就是陪著他數天天了。”家屬一臉木然。
“現在國家有關公民逝世后器官捐獻的政策,你們了解嗎?”李燁煒小心翼翼地問。
“你是醫生嗎?你是騙子吧?想拿我家孩子的身體賺錢?你滾!”原本聲音低沉的家屬,突然變了臉色,歇斯底里。
……
這種情形對李燁煒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患者悲痛難忍,一時怎能接受。他轉過身,離開。
在另一家醫院ICU病房,經醫生介紹,李燁煒想跟一位患者的親屬聊聊器官捐獻話題。可是,家屬始終沉默,李燁煒只得離開。他說,這是OPO協調員的工作常態。
二
成立于2017年的遵醫附院OPO組織,是全省三個OPO組織之一(另外兩個分別在貴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貴州省第一人民醫院附屬醫院)。
OPO全稱:Organ Procurement Organizations,中文名稱為“器官獲取組織”,是國家根據《人體捐獻器官獲取與分配管理規定(試行)》管理辦法,由國家衛計委統一領導下,成立一個或多個由人體器官移植外科醫師、神經內外科醫師、重癥醫學科醫師及護士等組成的人體器官獲取組織。
OPO工作人員負責對其服務范圍內的潛在捐獻人進行相關醫學評估,依照《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的規定,與捐獻人或其近親屬簽訂人體器官捐獻知情同意書等人體器官捐獻合法性文件。
遵醫附院是貴州省內最先開展人體器官捐獻工作,有專職的OPO器官獲取組織協調員團隊,與遵義市紅十字會協作開展器官捐獻宣傳工作,畢節、銅仁、遵義三個市州的所有公立醫院都是OPO的工作陣地。
器官捐獻事業在全世界尚屬新難題,我國器官捐獻在世界居第二位。在我國,每年有30萬人等待著器官移植,得到移植者才1萬左右。以遵醫附院為例,這里僅僅等待腎臟移植的患者就有300多人。需求與供給有著巨大反差,這讓遵醫附院OPO的7名協調員倍感重任在肩。這7名協調員都是年輕人,三男四女,最小的才25歲。負責不同的片區。
每到周一,7位小伙伴就會各奔東西,去往“包保區”,到各縣公立醫院重癥監護室,對那些達到腦死亡狀態的病人家屬做宣傳。每到一地,協調員們總是要先跟重癥監護室的醫生進行細致的溝通,詳細了解病人情況,然后在醫生的介紹下,與病人家屬正式接觸、交流。
協調員諶雅麗說:“時常會一些意外發生,很可能剛才還相談甚好,轉眼間病患親屬卻變臉發怒,惡語相向,甚至會動手推搡。一旦遇到不抵觸的親屬,那種幸運的感覺好比中彩票。”
協調員王浩苦笑地說:“記得有一回,去某縣醫院ICU病房,一位醫務人員看到我就說:‘啊?你又來了?你一來我就覺得又有病人要死了。’無心之言,卻讓我覺得,是不是我來了,別人就認為‘死神來了’。”
協調員們每次外出就是一個周,在各縣公立醫院之間流動、尋找。有時候,因突發情況,他們會晝夜輾轉多個地方。2018年11月2日晚上8點,李燁煒臨時接到銅仁醫院消息,有家屬要為垂危的親人捐獻器官,當晚10點他趕到銅仁,與當地紅十字會有關人士一起,為捐獻一事辦理相關手續,并見證了器官捐獻的整個過程。
當晚,得知習水縣將有一起器官捐獻,他又連夜趕回遵義,到達習水時已經凌晨3點。因為病人有一位患者家屬正在從外地趕回的途中,李燁煒索性在ICU病房守著,直到天亮后,這位患者家屬終于趕到。之前李燁煒跟他有過電話溝通,起初他也無法接受,最終也認可了一個道理:“器官捐獻能讓逝者以另一種方式延續生命。”當他看到李燁煒守在其父床前,并得知李燁煒是連夜從銅仁趕來的,他感動地說:“為了救其他人的生命,而且是跟你無親無故的人,你們這樣辛苦奔波,這份精神了不起。我父親本是仁義之人,一輩子都熱心幫助別人。能讓父親以這樣的特殊方式去幫助他人,他一定不會怪罪我的。”就這樣,這位腦外傷病人的心臟、肝臟、雙腎被其親屬捐出,挽救了4個陌生人。
三
每一例捐獻器官的背后,都有一個感人的故事。OPO兼職協調員、ICU病房醫生諶宏軍回憶說,2014年夏天,8歲的畢節女孩桐桐因為腦瘤復長,被父母送到遵醫附院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稚嫩的桐桐最終沒熬住病魔的侵蝕,永遠閉上雙眼。悲痛之下的桐桐媽媽卻毅然決定捐獻出孩子的器官。那天,諶宏軍和護士陪著桐桐媽媽,護送桐桐轉運到手術室。途中,桐桐媽媽一直緊緊地抓著女兒的床沿,眼淚不停地淌著,不斷重復著一句話:“幺兒,媽媽愛你,媽媽對不起你……”到了手術室門口,她依舊抓著床沿,久久地不肯放手。因為她知道,這一放手,就是和孩子的永別。
時間是寶貴的,諶宏軍只能殘忍地告訴她:“再不放手,就來不及了。”桐桐媽媽慢慢地、艱難地放開了手,看著女兒被推進手術室,門漸漸合上,她癱倒在地,掩面嚎啕。
手術完成得很快,桐桐器官被陸續地從手術室轉運出來。“我現在依舊清楚地記得,每一次桐桐媽媽都是踉蹌幾步上前,死死地盯住那個器官專用保存箱,想撫摸,卻又不忍。她只能含淚目送醫務人員離開,去挽救其他的生命。”最終桐桐的兩個腎臟、一個肝臟挽救了兩個人。
后來,桐桐媽媽當上了紅十字會志愿者。她說,我感到孩子還活在世間,即便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無論她在天涯海角,她始終是活著的,這就夠了。
“在一個個器官捐獻的感人故事里,我體會著什么是活著,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愛情。”年輕的協調員彭丹說。三年前,年輕的小會因為意外摔傷,腦部嚴重受損,最終因救治無效而撒手離世。當醫生和彭丹先后告訴小會丈夫關于器官捐獻的事宜后,范進果斷決定為妻子捐獻器官。他說:“妻子很善良,我們倆都是學醫的,她一定會理解并支持我的決定,她的肺和兩個腎臟挽救了三個人的生命,挽救了三個家庭。她的眼角膜還使一人重見光明。雖然我不能知道他們是誰,但是小會的器官在他們身上,他們就當是我的小會。茫茫人海里,小會的眼睛或許在看著我和女兒,我和女兒一定要好好的。”說這話時,范進雙手捂臉,深深地垂下頭,良久……因為忘不了亡妻,范進至今沒有再婚,獨自撫養7歲的女兒。
四
李燁煒說:“我見過許多面對死亡的方式,不論是哪一種,它都告訴我同一件事:面對親人的離去,生者不需要無盡的哀傷,而要好好活著,這才是對逝去親人的最好告慰。再次見到桐桐媽媽時,她緊緊地握住了我和同事的手,含淚,卻笑著說:謝謝你們讓桐桐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
自從捐出親人的器官后,不少家屬都成了OPO協調員的朋友,家屬們不時會給協調員們發問候短信。在OPO辦公室里,掛滿錦旗,都是親屬們送來的。他們說,感謝OPO讓自己的親人得以延續生命。
今年,遵義市將在鳳凰山上建一座器官捐獻紀念碑,對此,OPO協調員和器官捐獻者的家屬無不感到欣慰。建成后的紀念碑將與鳳凰山融為一體,它將感召更多的人都來關注并合力推動博愛、奉獻的人道主義事業。
協調員團隊說,面對這一切,我們深深感到,器官捐獻協調員不是“死神”,而是“生命的擺渡人”,我們不僅擺渡著患者的希望,也擺渡著家屬的念想。今后,我們仍舊風雨兼程,風雨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