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

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柳園村里有個大戶，姓馮。這天，馮大戶忽然聽說，程秋坤的家中新做了一張八仙桌，非常漂亮，是方圓百里最好看的八仙桌。

原來，程秋坤也住在柳園村里，他是個木匠，手藝好得遠近聞名。不久前，他的兒子娶親，他做了一套新家具給兒子、媳婦使用，那張八仙桌便是其中之一。

馮大戶一向心高氣傲，他家的房子、房子里擺設的東西，一直都是村里最好的，因此他一聽說程家有一張那么好看的八仙桌，心里頭頓時不是滋味，于是，他決定去程家瞧瞧究竟。

見馮大戶忽然登門，程秋坤急忙讓座，馮大戶卻不坐，而是大步走到那張八仙桌前，仔細端詳了起來。

一盞茶的工夫過后，馮大戶不由得點了點頭，口中喃喃道：“果然是一張好桌子，果然名不虛傳！”程秋坤樂呵呵地接過了話頭：“是呀，它是我做出來的最好看的八仙桌呢！”

馮大戶又左看右看了那張八仙桌一會兒，終于抬起了頭，說：“程秋坤，明天你便去我家做木匠活——做一張八仙桌！”說著，他大踏步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程秋坤去馮家上工。馮大戶指著一堆上好的木料，說：“程秋坤，你一定要為我做出一張最好的八仙桌，比你家的那張還要好看！”

所謂“慢工出細活”，為了給馮大戶做出“最好的八仙桌”，程秋坤每天都精心地干活，細致地打磨，原本兩天就能干完的活兒，他愣是干了整整5天。完工之后，馮大戶三步并成兩步地過來一看，頓時氣憤地把那張八仙桌一拍：“好你個程秋坤，這就是你干的活兒嗎？你雖然做得還算不錯，但與你家的那張八仙桌相比，它還是相差了許多。程秋坤，你是不是留了一手，只在為你自己家干活時才用？”程秋坤趕緊辯解：“我絕對沒有留一手，我也想把它做成最好看的八仙桌，可不知為什么，就是做不出來呢！”

馮大戶聽了這話，不禁更加氣憤了，于是他又開口數落了程秋坤半個多時辰。最后，馮大戶克扣了一半的工錢，這事才算了結。

轉眼日子過去了一個多月。這天，村子里一位姓周的老漢忽然得了急病，渾身發冷，直打擺子。他的兒子要去鎮上請郎中，可他家一向窮困，哪里能拿得出看病所需的銀子？村里人聞訊，紛紛前來湊錢，可村里人也都手頭緊，哪里能湊出足夠的銀錢？程秋坤聽說此事后，立即拿出自家僅有的5兩銀子，急匆匆地向周家趕去。

來到周家，程秋坤正準備從懷里掏出銀子，一個人忽然走了進來，攔住了他，說：“大家都不要湊銀錢了，都留著各自過日子吧——我借給周家20兩銀子，應該足夠看病了！”說著，那人將一只銀錠放在了桌子上。程秋坤扭頭一看，那人竟然是馮大戶。周老漢的兒子見了，沖著馮大戶千恩萬謝起來。

馮大戶轉身離開了周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邊喝著茶，一邊得意地笑了。原來，周家有幾畝肥沃的水田，馮大戶想弄到手，卻一直苦于沒有機會。剛才，他聽說周老漢缺銀子瞧病，頓時覺得機會來了，于是他立馬趕到了周家，借出了20兩銀子。他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周老漢治了病后，肯定還不起銀子，到那時，我便逼他用那幾畝水田抵債，如此一來，那幾畝水田便是我的了！

再說程秋坤，他陪著周老漢的兒子，急急忙忙前往鎮上請郎中。半路上，橫著一條寬闊的河，河邊有一個渡口，那是去鎮上的必經之地。兩人正準備登上渡船，可河邊哪有渡船的影子？原來，由于接連下了幾天大雨，河里的水位大漲，水流很急，渡口因此停止了擺渡。

周老漢的兒子急得哭了起來，直愣愣地往河里沖去，想要游過河去。程秋坤連忙抱住了他，勸說他不要去河中送死，并出主意說，村里不少的人家都有治病的偏方，或許能治好周老漢的急病。

兩人回到村里，挨家挨戶地詢問起來。工夫不大，還真讓他倆詢問到了一個偏方——那個偏方，治好過與周老漢類似的病癥。

柳園村的村后是一片茫茫的大山，山上有很多草藥。周老漢的兒子按照偏方采了草藥，熬起了藥湯。周老漢喝了3天的湯藥后，病竟然痊愈了。此時，老天正好放了晴。而因為沒去鎮上請郎中，所以那20兩銀子沒有花掉，周老漢還給了馮大戶，馮大戶的如意算盤因此落了個空。

日子很快又過去了一個多月，馮家忽然傳出了一個消息：馮大戶即將嫁閨女，要雇請一位木匠做陪嫁的家具。馮家那么富有，陪嫁的家具肯定少不了，因此工錢一定也少不了。于是一時間，去馮家找活兒干的木匠們絡繹不絕。馮大戶挑花了眼，一時拿不定主意該雇哪位木匠，于是，他想出了一個主意：讓各位木匠比試一下，誰的手藝最好就雇誰。

比試的這天，馮家來了30多位木匠，而程秋坤竟然也來了。馮大戶把臉一沉，要趕走程秋坤，但轉念一想，覺得等眾多的木匠把程秋坤給比試下去之后，自己再嘲諷他一番，那才解氣呢。

比試開始了，比試的方式是每一位木匠都做一只凳子。一個時辰后，木匠們都各自把凳子給做好了，放在一起一比較，竟然是程秋坤所做的凳子最結實、最漂亮。無奈之下，馮大戶只得壓了壓火氣，雇程秋坤為他的女兒做陪嫁的家具。

陪嫁的家具里有一張八仙桌，程秋坤只花了兩天時間，便將八仙桌做好了，然后請馮大戶過去驗看。

馮大戶走到那張八仙桌跟前仔細瞧了瞧，頓時高興得嘴都合不攏，驚奇道：“這張八仙桌做得實在太漂亮了！程秋坤，上一回我雇你做八仙桌，你沒能做出這樣好看的八仙桌，今天你卻做了出來，這是為什么？”程秋坤“嘿嘿”一笑，回答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這張八仙桌我做得特別順手，并沒有刻意而為！”

馮大戶圍繞著那張八仙桌又看了一圈，把頭點了又點，說：“程秋坤，你照著這個樣子，給我再做一張八仙桌。”馮大戶的心思，程秋坤當然明白：做兩張八仙桌，當然是一張陪嫁，一張馮大戶自用。

兩天后，第二張八仙桌做好了，與第一張幾乎一模一樣，把馮大戶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

不久后，全部的家具都做好了，馮大戶的閨女也出嫁了。這天，馮大戶閑著沒事，便打算去住在鄰村的一位親戚家中喝點酒。剛走近村口，忽然聽見從村口的那棵大柳樹下傳來了一陣說話聲。他抬眼一看，原來說話之人是程秋坤以及幾位鄰居。

就聽一位鄰居好奇地問道：“秋坤，聽說你上一回為馮大戶做八仙桌，沒能讓他滿意，這回你做了兩張八仙桌，為何都能做得那么好看呢？”

程秋坤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回答：“這其中的原因，我也曾經回想過許多次，這幾天我總算想明白了。那就是我兒子娶親時，我的心情非常好，于是做出了我家的那張好看的八仙桌。馮大戶一向飛揚跋扈、為人刻薄，因此上一回我為他做八仙桌時，心情怎么也好不起來，于是就做不出好看的八仙桌。而自從那次馮大戶借給了周家20兩銀子之后，我對他的看法一下子便改變了，我覺得，在別人遇到難處的關鍵之時，他還是能有善心的，因此這回我為他家做八仙桌時，心情特別好，于是不知不覺，便做出了那么好看的八仙桌……”

馮大戶聽到這里，不由得羞愧難當。他這才明白了一個道理：百姓之心不可欺，只有自己付出真心，才能得到真心的回應。從此，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對別人和和氣氣，而且成了一個愿意幫助別人的人。

（圖◇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