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下

曹春雷

和妻子戀愛時，她在村小學教書，而我在煤礦下井。因為我的職業，她父母不同意。所以我們偷偷約會。那時沒有手機，我想見她時。就讓鄰居家的孩子大奎給她捎本書去，大奎是她的學生。書里有紙條，上面通常只有十個字：在第八棵饅頭柳下等你。

這第八棵饅頭柳，在村南河邊。那里饅頭柳共有十棵，齊齊站在河岸上。因為柳葉繁茂時披散下枝條來，遠遠看去，很像一個大饅頭，所以就叫饅頭柳。那時正是春天，柳芽兒剛剛發出來，細小，如一個個多情的眉眼。

月上柳梢頭時。我們便在柳樹下相見了。

垂下來的柳條很善解人意，特意為我們遮起一道屏障。月光被柳葉篩過后，灑進一地碎銀來。我倆說著話，有時不說話，只是微笑著，手握著手，聞著柳葉兒好聞的味道，聽魚嘩地一下躍起的聲音。“草在結它的種子，樹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饅頭柳見證了我們的愛情。它知道我們相愛的很多細節，但它守口如瓶，從不會向人吐露半個字。它一直站在那里，從不會挪移半步，只為等我們在月下相會，不會因找不到它而失約。

第三年春天，我們結婚了。有時在月下，我們還會手挽手到第八棵饅頭柳下。后來，生活忙了，我們便去的少了。瑣碎的日子里，有時我們會爭吵。妻子常常會憤憤然摔門而出。我總會在河邊找到她。那第八棵饅頭柳下。

多年后的一天，我從母親那里得知，河邊的十棵饅頭柳，居然是父親當年栽下的。那些年村里修河道，眾人午間休息時，父親閑著沒事，就將從別處折來的柳條順手插在河岸上，沒想到，居然活了，且日益茁壯。

我聽到母親說時，感覺冥冥中自有天意。父親栽下的柳樹下，兒子收獲了愛情。而那時，父親已去世多年了。想來想去，我試圖這樣解釋，是因為父親給了這個世界一片綠蔭，這個世界便回饋給他的后代一份美好。

如今，我和妻已進城定居多年，河邊的那十棵饅頭柳還在，但樹干嶙峋，粗得我伸開胳膊都抱不過來了。我和妻有時回鄉下去，在第八棵樹下靜靜地站一會兒。那一刻，我們從時光的河里，順利回溯到從前，我們的青春灼灼，和第八棵饅頭柳一樣，正蔥蘢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