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班典是西藏當代文壇上用藏文創作,且取得優異成就的知名作家。他來自鄉村,鄉村的生活、工作經歷不但豐富了他的人生閱歷,也為他的創作積累了豐厚的素材。他的小說在描寫反映西藏當代鄉村風貌方面有著獨特的藝術價值。他的散文創作也頗具特色,善于在行文中借助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現象進行理性思考,把個人的思考通過直白樸實的語言表達出來。對于扎西班典的作品,由于語言上的障礙,筆者閱讀的不是很多,只是閱讀了他的部分翻譯成漢語的作品,其他一些重要作品,都是借助他人的介紹所做的“間接”了解。2017年4月,我們在拉薩相遇,并做了一些關于他文學創作的初步交流。
胡沛萍(以下簡稱胡):我查閱過關于您的一些生平資料。您是從鄉村走出來的,還在鄉村當過民辦教師。到現在您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成就,可以說人生已經相當成功。其中的過程大概也不容易。能否談談您的創作經歷?
扎西班典(以下簡稱扎西):感謝您對我和我作品的關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的創作是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的,這也是西藏新時期文學的開始階段。1980年《西藏文藝》雜志正式創刊,宣告了西藏新時期藏文文學的開始。當時,《西藏日報》藏文報上開辟了一個叫“新竹”的副刊版面,1979年開始副刊版上陸續刊登了一些民歌、民間故事、還有一些翻譯的小說,可以說是藏文文學創作報春的跡象。那時我雖然是鄉村的小學老師,但是讀物十分稀缺,我記得當時《西藏日報》每周會送兩次到我們村,對于信息閉塞的鄉村來說這就是主要的信息來源。其中每周日見報的副刊版是我必看的版面,這養成了我很好的閱讀習慣同時也激起了我的創作欲望。我也在嘗試寫一些新聞稿件投稿到《西藏日報》。實際上,我的寫作是從新聞稿開始的。后來我自己也在副刊上發表過一些文章。1981年和1983年,西藏文聯、《西藏文藝》編輯部開辦了兩起文學改稿會,當時談不上筆會,所以叫改稿會。我有幸參加了1983年的小說改稿會,當時第一次接觸到了文學理論,雖然之前我已經寫過短篇小說《次仁老漢的誤會》,此次小說改稿會對我的文學生涯和文學創作態度轉變上具有重大的意義。當時就有了寫《普通人家的歲月》的想法。但是直到八十年代末,我的漢語水平還不足以讓我很好的理解中文作品,這對我的閱讀和接受文學知識方面是一大障礙。但是1985年我到西藏日報工作后我的命運開始出現轉機,我的生活、工作、學習的環境和條件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此,我努力閱讀了不少中外名著,由最初不易讀懂到后期的領悟精髓,這不僅開闊了我的眼界,也提升了我對文學的理解,我的文學創作開始慢慢進入正軌。
胡:是什么樣的動機促使您選擇了創作?一開始創作時有沒有給自己定過什么目標?比如通過創作出人頭地,創作優秀的作品等?
扎西:一方面是本能的沖動。我上小學識字時,學校仍然延續著西藏傳統的教育方法,沒有課本,沒有桌椅,只是墊個家里做的小墊子盤腿坐在地上,拿著寫字板不停地抄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字。一個孩子的學習成績好不好,就要看他抄的好不好。當時每兩周有一次考試,主要是看學生的字體,字寫得好你的名次就靠前,我的字體不如部分同學優秀,所以從未進過前三。后來公社派來一位知青為我們上課,他教我們聽寫,甚至教我們造句和寫作文。我很懷念那位知青老師,因為伴隨著他的到來,我的考試名次也在不斷靠前,甚至都排在了前二名。因為他的考核方式是看學生的知識掌握程度而不是字體。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們縣城有了第一所中學,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父母把我送到了縣中學學習。在中學期間我們也沒有正規的教材,也沒有什么寫作訓練,但因為我的作文和“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批判稿寫得不錯,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后來回鄉當了民辦小學老師,就開始在《西藏日報》上發表一些豆腐塊大小的新聞稿。每當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報紙上時,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和自豪。由于我和我同事的帶動下,當時我們縣不少民辦教師也加入給報社投稿的行列,所以我覺得當時寫東西是一種本能的沖動,一種渴望。其次應該是時代造就的。隨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和中央第一次西藏工作座談會的召開,文化繁榮發展的景象出現在我國的大地上,西藏的傳統文化也得到了全面復蘇,同時出現了新的文化現象和文化形態。這使我們這些既沒有機會接受正規教育,也沒有受過傳統文化熏陶的人,就像剛從馬廄中放出的馬駒一般肆意飛馳在無邊的草原上,通過自己的理解去閱讀一些能找到的文學作品,因而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剛好部分藏文期刊也陸續創刊,為像我這樣的文學青年提供了平臺。再次就是模仿學習,我在閱讀許多名著之后也會自覺地學習一些方法和技巧。其實,當時寫作還是渴望見報見刊物,渴望得到認可并實現命運的轉變。后來,是更希望能寫出一些能夠影響他人的作品,為后世留下一點財富。雖然我的文學目標可能有點不切實際,但是仍舊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是用來消遣,而是讀者能夠從中發現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在這方面,我很崇拜魯迅先生棄醫從文的精神,一直在努力寫出一些對讀者有啟發和思考作用的作品。
胡:從事與新聞傳播有關的職業,對您的創作有什么樣的影響?
扎西:新聞工作是我的事業,文學創作是我的愛好。兩者之間都能起到互相促進的作用。但新聞的直觀思維也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對文學抽象的思考。同時,文學創作最好是要有一定的能夠自由支配的時間,才能寫出更好的作品,由于工作性質是比較難抽出時間進行創作,應該就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胡:您除了創作小說外,還寫了不少散文作品。用藏文進行散文創作和小說創作,您是如何來認識二者的差別的?
扎西:藏文有浩瀚如海的古代文學作品。傳統文學從體裁上只是區分了散文體和詩歌體兩種,所以在藏文里散文的所指對象十分龐大。新時期文學傳入之前,藏文小說和散文沒有明顯的界定。后來到了上世紀1980年代,西藏文學開始接受外來的文學理論,對于文學體裁的區分也更加細致。所以在我開始創作的時候,尤其是創作進入正軌之后,對于二者的區別基本和普遍的文學理論相近。
胡: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您可能常常會使用漢語來交際溝通,您覺得漢語對您的創作有什么樣的影響?在用漢語創作的藏族作家中,有您比較偏愛的作家嗎?
扎西:除了藏文古籍和比較優秀的藏文作品外,我的文學理論知識、文學作品、尤其是中外名著都是通過中文去接觸和了解的。漢語現當代文學起步較早,發展迅猛,文學語言也非常豐富,對于像我這樣用藏文寫作的作者可以從中文的文學(包括譯著)作品里汲取不竭的構思方法和文學語言,開闊文學視野。同時相較于藏語,漢語是優勢語言,所以我在了解許多其他的知識,例如西方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方面的知識也是通過漢語來了解,這些知識的積累對于我的寫作和思維方式、價值觀的建立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用漢語創作的藏族作家中,我比較喜歡閱讀扎西達娃、阿來、次仁羅布,以及詩人伊丹才讓等作家的作品,他們都是能夠用另一個語言來講自己民族的故事,而且他們的文學構思和文學語言的使用上都對中外文學作品進行了很好的借鑒,而他們的作品又充分展現了藏民族的文化內涵,我想這就是作為作家的一種責任。
胡:藏語也是一種非常悠久古老的語言,發展到當代,大概也有了不小的變化。現在用藏文創作時,您更喜歡使用什么樣形式的語言?據我的一些了解(通過閱讀翻譯成漢語的藏族古典作品),藏族古典文學作品中的語言都比較華麗、典雅,修辭手法使用的比較繁多,您覺得當代藏文創作應該在這方面注意些什么?
班典:您說得對。藏文是個非常悠久而比較先進的文字,她承載了浩瀚的古典文獻和文學作品,大部分文學語言確實很華麗。藏文古典文學辭藻華麗的寫作風格實際上主要是從薩迦后期到甘丹頗章時期的三、四百年里形成的。之前的很多文學作品反而更通俗易懂。所以,藏文的語言風格(除了敦煌出土之外)不能按時代的久遠來區分。自從西藏和平解放以來,特別是上世紀60年代末以來,新聞媒體的建立,加快了信息傳播的速度,革命領袖著作的大量翻譯和傳播,藏文的表達方式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使藏文表達方式更接近民眾的語言,變得通俗易懂,這對上世紀80年代出現的新時期藏文文學語言的建構產生了很大影響。作為新時期藏文文學的見證者和實踐者,我是注重用現代語言來進行文學創作,特別是小說的語言,我是喜歡用通俗易懂的、生活化的語言。如果在小說創作里用多了那些空洞而華麗的辭藻,不能體現現實生活,也會影響閱讀,從而會影響文學作品的價值。
胡:您是一位創作經歷比較豐富的作家了,您也是藏文創作領域成就比較大,影響比較廣泛的作家。根據您的觀察,目前西藏藏文創作的整體狀況如何?哪些作家給您的印象比較深刻?與其他藏區的藏文創作相比,西藏文壇的藏文創作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
扎西:與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和新世紀初期相比,目前,西藏藏文文學創作顯示出了繁榮和發展的態勢,特別是最能夠代表文學創作水平的小說創作相當活躍。新的中、長篇小說每年都會有幾部面世,這也與文化大繁榮大發展的政策扶持是分不開的。同時,現代通信工具和出版手段,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便利。藏文文學創作的成果不僅體現在紙質出版物上,而且在網絡、微信等新媒體上也非常活躍。所以,現在的藏文文學創作的狀況和成果,與我們那時的創作手段和發表的途徑不能同日而語了。
近年來,藏文出版物極其豐富,不像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藏文讀物非常缺少。現在真的是新作品太多,都來不及全部看完。1980年代開始寫作的部分中老年作家筆耕不輟,思想成熟,水平較高,是當代西藏藏文文學發展的重要力量;從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紀初期開始進入文學隊伍的人數不多,但他們的作品質量不錯,影響也不小,80后和90后的文學青年不少,作品產量較高,他們是藏文文學發展的新軍,我一直覺得他們會給文壇帶來新鮮的、充滿活力的東西。我個人對詩歌不是十分擅長,所以我也更加關注小說作家,要聊到具體作家近幾年日喀則的小說作家格桑占堆和大普布次仁給我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當然還有很多年輕作者。
西藏與其他藏區的藏文文學創作相比較,各有各的特色和存在的問題。創作比較活躍并成果比較突出的還是西藏和青海。青海有不少優秀的作者,他們的詩歌、小說成就比較突出,質量也比較好。西藏近年來的小說數量比較多,但許多作者開始浮躁起來,手法比較陳舊,作品的思想深度不夠,一味地追求數量,不注重質量。文學批評仍舊跟不上,使作家的創作不能得到及時的評價和總結,也不能起到較好的創作引導。
胡:許多人認為,藏文創作更容易繼承藏族傳統文化和藏族傳統文學的表現手法,也更能表現藏族傳統文化和民族審美意識,您覺得這種說法有道理嗎?與藏族作家的漢語創作相比,藏文創作有哪些比較顯著的優長之處和不足之處?
扎西:這個說法很有道理。一個民族的文化要傳承和延續,沒有本民族語言的載體是無法實現的。所以,藏文作品更能夠體現藏民族的審美意識和語言風格,作品所達到的效果更直觀,更接地氣。同時,藏文創作仍沒有涉入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文學思想和創作方法,使藏文文學作品內容缺乏深度,形式比較單調,但是,這與藏文文學受眾的閱讀習慣和閱讀水平也不無關系。
胡:藏族傳統文學在哪些方面給您的創作提供了思想與藝術方面的啟迪?面對紛繁多彩的多元文學世界,您覺得當代藏文創作應該如何繼承傳統文化和文學遺產?
扎西:藏族傳統文學有豐富的抽象思維和形象的語言表達方式,作為藏文文學創作者來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瑰寶。但對我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說,小時候沒有機會接觸傳統文學作品,因此,對傳統文學的認識是很模糊的。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傳統的和現代的,國內的和國外的文學思潮接踵而來,我們又是來不及進行取舍,眉毛胡子一把抓,既要回頭接受和繼承傳統文化,又要接受從內地和國外進來的新的思想、新的理念、新的方法。所以,我的創作中除了文字和生活,其他傳統的養分就會顯得先天不足。假如在我年輕的時候能夠接觸浩瀚的傳統文學,那么我和我同時代的文學愛好者的文學知識會變得更加豐富一些!當代藏文創作也在這一方面有所缺陷。因此,我認為藏文文學創作首先應該吃透傳統的優秀文化,進行傳統和現代的有機結合,力爭找到一個突破口子。
胡:端智嘉是當代藏文創作領域影響非常大的一個作家,許多藏族作家對他的評價都很高。我注意到您也對他很是贊賞。您覺得他在哪些方面為當代藏文創作開辟了值得延續的方向?
扎西:對這個問題已經有很多共同的認識。我在此不再贅述。如果想了解,可以參考一下我早期撰寫的《論端智嘉的作品以及其對新時期藏文文學創作的影響》。該篇論文想必是第一篇較為全面地研究和評價端智嘉文學作品的藏文論文。后來,研究他的人和作品不盡其數,研究的思想和觀點也大致相同。
胡:我注意到,在西藏文壇,許多用藏文創作小說的作家都有自己的長篇小說,有人做過統計,目前出現的藏文長篇小說大概有十多部(可能不止這個數目),大多都是中青年作家創作的。您也有自己的長篇小說。這十幾長篇小說絕大多數是新世紀以來問世的。也就是說,新世紀以來的十多年間,是西藏藏文長篇小說創作的一個小高潮。對這種“藏文長篇小說熱”您有何看法?您覺得是什么原因促使藏文長篇小說不斷問世?
扎西:其實我很慚愧,直到目前我只有一部長篇小說,不敢接受作家這個神圣的稱呼。很多文學評論家認為,長篇小說最能代表一個作家文學創作的水平。目前出現的藏文長篇小說創作的小高潮,充分體現了西藏藏文文學發展水平達到了一定的高度。新時期藏文文學就像西藏的經濟社會發展一樣,起步晚、底子薄、步子慢。從改革開放初期到現在的四十年里,未曾有過一個專業作家,都是業余愛好者。所以,寫一部長篇小說很不容易,很多條件都不具備。近幾年問世長篇小說,當然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的文學積累和四十年的新時期藏文文學發展的結果。
胡:在您的眾多小說中,《明天的天氣比今天好》《亞大黃葉》受到的好評比較多。您認為自己寫得最滿意的作品是哪一篇(部)?為什么?
扎西:是的。這兩篇作品在不同的讀者中有不同的評價。《明天的天氣會比今天好》在藏文讀者中的評價較高,而《亞大黃葉》翻譯成中文后漢文讀者中評價高一些。因為,兩篇小說反映的內容完全不一樣,前者反映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的疾苦,體現主人公不屈不撓的堅韌品質和永遠對生活抱著希望的積極向上的精神;而后者主要以人性的善惡作為考慮的對象,揭露了人性丑陋的一面。我個人最滿意的作品一篇是《明天的天氣會比今天好》,另一篇是《琴弦上的魂》。這兩篇小說是我探索的一種新的藏文學敘述方法,人物寫得比較飽滿。但是,很多藏文讀者沒有看懂它的敘述手法。所以,我在前面說過,藏文小說的敘述手法比較傳統和單一,與讀者的閱讀習慣和閱讀水平不無關系。我曾探索創作的另一篇小說《回音》投稿后,編輯讓我在小說標題下注明“純屬虛構”一詞。還有中篇小說《高處不勝寒》也是我個人覺得不錯的一篇作品,作品表面上是對西藏一妻多夫制的反思和批判,但更重要的是體現了婦女對愛情的覺醒和對傳統與命運反抗。
胡:《明天的天氣比今天好》是一篇比較典型的描寫、反映農牧區的作品。小說的最大成功之處是塑造了一位性格鮮明的農民形象——格桑扎西。作品突出地表現了他勤勞、樸實、樂觀的性格特征。看得出,您對像他這樣的農民寄予了真誠的頌揚之情。也許從格桑扎西身上,寄托著您對先輩們的由衷敬仰。就我的閱讀經驗來看,這個人物可以看作是西藏高原先民們形象的濃縮。我覺得這個人物在西藏文學中具有重大的突破意義。作為藝術形象,他是嶄新的。一是,此前的文學作品中沒有出現過像他這樣“純粹”的以勞動者身份存在的農民形象。二是,沒有其他作品專門通過農村勞動生產來塑造這類形象。他是一個完全從事農業生產,而且是通過勞動過程、勞動態度、勞動心理等一系列情節塑造完成的人物。與那些身份是農民,但并沒有從事生產勞動的農民形象有著巨大的差別。當初創作這篇作品時,是出于什么樣的想法來塑造這樣一個人物形象?
扎西:您分析的比我當初想的更全面,更有高度。在農業社會里,不論是朝代的更替和制度的改變,農民的命運主要還是要靠天和靠土地。土地肥沃,風調雨順才是農民最大的期盼和夢想。他們為了一年的收成不分春夏秋冬,不分冷熱酸甜,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對自己的命運從來沒有怨言,從來不眼紅別人的養尊處優。實際上最辛苦的是他們,生活最艱辛的是他們,地位最低的是他們。但是他們有他們的尊嚴,他們有他們的追求。我看了《老人與海》以后,就不由得產生這樣的想法:西藏的農民不也是這樣嗎?桑迪亞哥所經受的辛酸,對西藏農民來說算得了什么?就是這樣我開始勾勒了一個農民形象,表現了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奮起抗爭,從不屈服、永不懈氣的精神。雖然我的作品絕對不及《老人與海》那般經典,但是對我創作《明天的天氣比今天好》產生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
胡:我覺得這篇小說是真正回到大地上的書寫,是應和著大地氣息和步履的書寫。小說中通過女兒的口吻,對格桑扎西的形象有過這樣的描述:“我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耕完多少土地,更不知阿爸心中到底想些什么事情,只看見兩頭耕牛累得氣喘吁吁、嘴里吐著白色泡沫,脖子上的鈴聲越來越小,阿爸自己也精疲力竭,被烈日曬得大汗淋漓,汗珠子一直淌到下巴……”這是西藏大地穿越歷史走向未來的真正力量之所在。很多時候,不少作家總是讓西藏這塊高天后土的歷史足跡籠罩在“超自然”的力量之中,仿佛它的命運史總是由“神秘”力量主宰,而與那些世世代代辛勤勞作在土地上的民眾毫無關系。事實是,書寫歷史的真正主人是那些在廣闊的土地上耕耘不輟的勞動大眾。沒有他們的辛勤勞動,吃喝住穿這些基本生存供給從哪里來?沒有他們的辛勤勞作,歷史將失去前進的動力。小說《明天的天氣比今天好》是對被忽視的勞動大眾的真實書寫,是對他們辛勤付出的尊重,是對他們歷史作用的肯定。我個人覺得,這篇小說是非常有力度的,它的力度就在于對基本的歷史事實的正視。作為西藏當代文學農村書寫方面的一個代表性的作家,您覺得西藏當代文學應該如何塑造好農民形象,如何去描寫、反映變化著的廣大農牧區?
扎西:是的。您講的非常到位。我在前面的也說過,我們作為負責任的作者,應該面對現實,面對實實在在的主體。如果能反映好這些主體,也就把握好了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向。
胡:您除了創作小說外,散文創作方面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您的散文在題材方面與小說似乎有著不小的差異。小說多關注農牧區,多描寫反映農牧區的生活狀況,散文把注意力放在了城鎮,以及一些生活習俗和文化現象上。看上去您的創作視野相當開闊。您覺得目前西藏的藏文散文創作處于一種什么的狀況?
扎西:我的散文關注的視野更開闊,沒有停留在田園生活和農牧民身上,而更關注的是社會層面和人性方面。我出版了散文集《黃昏遐想》之外,2011年冬季,我在那曲安多縣駐村,根據當時的情況和所了解的東西,我寫了一部長篇紀實散文叫《那年冬季我在藏北》,作品反映了駐村的生活、牧民的過去與現在,還寫了一些對牧區文化的思考和批判,反響也不錯。目前西藏藏文散文創作方面也出現一些活躍跡象。近年來,類似文化散文、紀實散文多了起來,質量也不錯。因此,我想長篇小說和散文的創作比較活躍是新時期藏文文學發展的必然趨勢,也體現出了現代意義上的文學創作不斷成熟和發展的好勢頭。
胡:您的散文有三個比較鮮明的傾向。一是議論成分比較多,理性色彩強烈;二是文化氣味濃厚,經常涉及一些文化習俗、歷史沿革、典籍掌故等。三是具有批判意識,對一些您認為不合理的現象進行反思批判。當然,這些內容之外,您的散文還有其他方面的關注點。您在創作散文時,是否會做一些有意的選擇?還是隨意寫一寫能夠觸發您自己文思的話題?
扎西:我慣于通過一個現象思考相關問題或發一些感慨。尤其是喜歡寫一些自己認為對讀者有所啟發和益處的東西。
胡:您對目前西藏當代文學的發展有何期待?您覺得藏文創作應該在西藏當代文學的發展繁榮方面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扎西:西藏當代文學在不斷地成熟,不斷地發展,每年都有新的作者和新的作品涌現,對此我非常欣慰。但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相比,西藏文學很難再在全國掀起大的轟動,因為,世界變小了,西藏不再遙遠了。但作為默默無聞的藏文文學,她在藏文讀者中播撒現代文明,同時體現人們的生活,一直都在發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說到文學對讀者的啟發、鼓勵、反思作用,在西藏這片熱土上,藏文作品對讀者的影響可能比中文更大。因此,藏文文學創作應該扎根在高原大地,扎根在現實生活和人民中,再從國內外優秀文學作品和創作方法中汲取適合于高原文學的藝術表現手法,繼承和弘揚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思想,創作出更多的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履行好當代作家的職責使命,為西藏的穩定、發展和生態建設做出更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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