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中
“沙圪堵點燈楊家灣明,二少爺招兵忽沙沙的人。”這首耳熟能詳的漫瀚調唱詞中,主人公二少爺是誰?
二少爺名奇子俊,準格爾旗代理札薩克那森達賴的次子、準格爾旗東協理,蒙名熱布登,國民黨監察院委員,內蒙古人民革命黨中央執行委員,與國民黨元老于右任、中共黨員李大釗等交往密切,與烏蘭夫等共同參加黨的秘密會議,是二三十年代聞名晉陜蒙的風云人物。
二少爺有個好朋友叫奇壽山,是準格爾旗管旗章京阿拉騰扎布的兒子,曾就讀于國民黨南京中央政治學校,在國民政府訓練部工作過。二少爺年長奇壽山3歲,二人情同手足,兄弟相稱。后那森達賴與阿拉騰扎布生隙,阿被那所殺。奇壽山一直受到奇子俊的保護、提攜。

奇壽山(左)與奇子俊(右)
奇子俊的父親那森達賴和閻錫山是結拜弟兄,奇子俊是閻錫山的義子。后來奇子俊到太原拜見閻錫山時,閻錫山讓他進了晉軍干訓學校。
其時,閻正進行山西維新運動,奇子俊待了一段日子,目睹閻的種種維新舉措,思想震動很大。閻對奇子俊這個義子說不上好與壞,只是因與那森達賴有義兄弟關系,對奇子俊的關照還是很不錯的。
過了幾個月,奇子俊秘密赴蒙古國考察,結識了馮玉祥,奇子俊便參加了國民軍,開始追隨馮玉祥,很快便被馮委任為蒙邊第一路軍中將司令,下轄兩個旅、一個團,并配發了裝備與軍餉。這是鄂爾多斯地區第一支武裝力量,那森達賴很高興,積極協助兒子組建了軍隊。漫瀚調《二少爺招兵》里唱:“沙圪堵點燈楊家灣明,二少爺招兵忽沙沙的人”,指的就是這次組建新軍。
奇子俊從外蒙古考察回國,在美岱召下了火車,其時,奇子俊剛任協理。他一到黃河高隆渡口,見準格爾旗官員身著清朝官服頂戴列隊叩首,便急忙將大家扶起,說現在是革命時期了,以前那一套禮節就免了吧,大家相互鞠個躬就算有禮了。有個達爾古,執意不聽勸,獻上哈達后,又是叩首又是打躬,奇子俊大怒,一把扯下他的頂戴扔進了黃河。奇子俊禁令以后不準穿戴這些衣服,所有繁文縟節全部免掉。官員們只好把朝服頂戴扔進了黃河。這一舉動嚇壞了一些人,背地嘀咕這位新協理。
不久,旗里舉行一年一度的楚格拉大會,奇子俊在講話中大談貴族平民平等,要廢除王公貴族制度,連他父親那森達賴也聽不下去了。
奇子俊在旗內的革新,引起了很大震動。有人對那森達賴說:“二少爺這是刁我們的飯缽子呢!”那森達賴說,年輕人總應該有些新作法。
上世紀20年代,準格爾旗領一代先風,是蒙晉陜開化最早的地方,也形成了經濟、社會、文化、政治進步的局面。當時,沙圪堵工商業空前繁榮,與毗鄰縣、旗民生凋敝的狀況形成了鮮明對照,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奇子俊的維新。
1925年,中原大戰爆發,奇子俊奉馮玉祥的命令,攻占了山西省河曲縣,與閻錫山從此結下了怨。奇子俊攻占河曲后,并沒有鞏固住政權,在晉軍反擊下,很快退出河曲。至今,河曲都流傳著“蒙古人占河曲,殺了兩個人,收了一車錢”的傳聞。奇子俊退出河曲,躲到了神木,后遺癥卻留給那森達賴去處理。那森達賴意識到睦鄰關系的重要,再不許兒子胡亂打仗。
那森達賴鼓勵奇子俊說,山大虎才威。奇子俊四處活動,攀高結貴,不久認識了國民黨元老于右任。于右任是中國現代史上的大儒,以書法與美髯著稱,很有名節名氣,美談甚多。有一年,于邀奇子俊回其老家陜西省三元縣過年,兩人之好可見一斑。于右任很器重奇子俊,于任國民黨監察院長后,奇子俊是監察委員。
奇子俊有一次到杭州,因妻子在照相時與人發生糾紛,杭州人知是蒙古人,便起哄圍攻,奇子俊的衛士火了,拔出槍來,驚動了警察。奇子俊看事情鬧大了,便亮出國民政府監察委員的身份,事情鬧到浙江省黨部,驚動了南京監察院才了事兒。
杭州一些小報紛紛以駭人的標題渲染此事,其中“老蒙古”的稱謂惹惱了奇子俊。有一名記者不知深淺,追到奇子俊下榻的酒店拍照,奇子俊盛怒之下,令衛士大打出手,整座酒店被迫停業。杭州小報記者抓住此事,嘲諷奇子俊的監察委員身份,極盡戲弄之能事,事情收不了場了,驚動了于右任,經他出面,才算平息。奇子俊一行沮喪地離開杭州,回到南京。
此事對奇子俊觸動極大,一點小事,居然弄出這么大動靜,歸根結底還是文化的落后與差異,他由此認識到辦教育的必要性、迫切性。
1926年春,奇子俊到了北京,與中共早期領導人李大釗等過從甚密,與旺丹尼瑪等很快便組建了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并任該黨中央執委,積極投身革命活動。據烏蘭夫回憶,奇子俊參加了在他家召開的中共黨組織會議。烏蘭夫還回憶,他曾到楊家灣找奇子俊,得到奇子俊與那森達賴的熱情招待。
同年夏,奇子俊在北京招聘教師,郎焦枕、貢端申、張亞恒(中共地下黨員)等應邀到準格爾旗執教。奇子俊為這所學校起名同仁學校,意為蒙漢同仁、貴族平民同仁之意,于右任題寫校名。這是鄂爾多斯草原上第一所新式學校,也是第一所漢語學校。之后,這所學校為新中國培養了大批干部。
元代以后,準格爾的蒙古貴族都姓元。奇子俊認為不妥,便取元太祖成吉思汗奇渥溫·孛爾只斤的第一個字“奇”,作為準格爾地區蒙古貴族的統一姓。鄂爾多斯蒙古貴族紛紛效仿,鄂爾多斯蒙古族取漢姓也由此發端。這是內蒙古民族關系史中一件不可忽視的大事,對內蒙古之后的民族團結、民族友好、社會和諧都產生了深遠影響。這既是奇子俊的智慧,也是準格爾人的創造與貢獻。
那森達賴殺了奇壽山的父親管旗章京阿拉騰扎布后,奇壽山如驚弓之鳥。由于害怕那森達賴加害于他,奇壽山離開準格爾旗,逃亡到銀川做苦力。
奇子俊到處打聽他的好兄弟奇壽山,得知奇壽山在銀川后,他千方百計找到奇壽山,倆人抱頭痛哭。奇子俊把奇壽山送到蘇雨生的軍部保護起來,以防不測。
他們兩人一起受教一個先生,后又一起讀漢書。奇子俊對奇壽山說:“父輩的恩仇讓父輩去了結,我們還是親兄弟!”奇子俊組建新軍,奇壽山是衛士排長,奇子俊出門考察,處處帶著奇壽山,如同左膀右臂。奇子俊任南京政府監察委員,立即保奇壽山進了洛陽特種兵科學校,奇壽山系統學習了軍械及軍事知識。奇壽山一畢業,奇子俊便推薦他進入南京政治學校就讀,奇壽山到杭州實習,奇子俊車馬勞頓,不辭辛勞去探望他。奇子俊到南京,見奇壽山冬天里還穿著秋衣,便去商店為他買了新衣(就是現在唯一留下的兩人合影中奇壽山穿的那身西服)。那森達賴去信令奇子俊殺了奇壽山,以除后患,奇子俊不忍殘殺義弟,一夜不眠,次日將信給奇壽山看,奇壽山感激涕零。奇子俊厚德仁心,可見一斑。
奇壽山在南京做事,并不如意。奇子俊到監察院述職,為他多方奔走,甚至找到了蒙藏委員會,謀職未果,反遭大員奚落。奇子俊離開南京往外蒙古,勸奇壽山同往,然后回旗共謀鄉里,福祉旗民,奇壽山婉拒。
其時,奇壽山與白云梯過從甚密,奇子俊與白曾一起在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共事,對他了解頗深。白搞陰謀,分裂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奇子俊堅決抵制。在烏蘭巴托召開的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大會上,白被撤銷一切職務,奇子俊當選中央執委,并選出了新的書記孟和巴特爾。白溜出烏蘭巴托,封鎖消息,匆匆忙忙逃回國內,卻依然以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書記發號施令,并殺害了內蒙古人民革命軍總司令旺丹尼瑪,篡奪了領導權,將革命軍分裂,徹底投靠了國民黨,并密謀殺害奇子俊。奇子俊一回國便揭露白的所作所為,白對奇子俊欲除之而后快,但白殺害奇子俊的陰謀沒有得逞。
奇子俊見到奇壽山,知道奇壽山與白共事,便將白之為人告訴了奇壽山,勸其回準格爾旗,被奇壽山拒絕。奇子俊說那就等他從外蒙古回來再從長計議。
1931年底,奇子俊取道銀川回國,本可以就近回旗,但奇子俊念與奇壽山之約,便又輾轉來到南京。奇子俊一到南京,奇壽山便避開奇子俊,約請了奇子俊的幾個衛士,并與衛士隊長奇景峰單獨約談。隨之又和白云梯先后秘密見了幾次。奇子俊對這一切并不知曉,依舊勸奇壽山回旗共謀新舉,這回奇壽山并未回絕邀請。
其實,這時劍已悄然出鞘。奇子俊和奇壽山一回旗,奇景峰等人就制造了那森達賴要殺奇壽山的輿論,似乎是奇壽山被逼無奈,不得不舉刀反擊了。
奇景峰是手槍隊長,除夕那天將所有衛兵的槍都收了,卻獨獨給奇壽山留了兩支短槍、一支長槍。參與事變的衛兵則都是身藏雙槍,彈在膛上。斗林是那森達賴的私生子,那的貼身衛士,平時槍不離手,奇景峰不敢收斗林的槍。因此事變發生時,只有斗林一人進行了抵抗,很快就被奇景峰擊斃。
1932年2月9日早晨,奇壽山、奇景峰率領政變人員持槍闖進了那公府。他們一進大院,正遇到二少爺奇子俊在院里散步,政變人員不由分說就向奇子俊開了槍,二少爺身中數彈倒下了。正在后院屋里洗臉的那森達賴,聽到槍聲出來查看,也被亂槍打死。
政變后,奇壽山如愿奪取了政權,執掌了準格爾旗札薩克大印。但奇壽山的政權也是短命的,在他掌權83天后,就被那森達賴的夫人七太太組織人馬推翻。奇壽山本人也被槍殺,暴尸于荒野。
一代英杰二少爺奇子俊,就在他即將一展抱負時,殞命于血腥的爭權奪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