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深圳“4·11”暴雨的反思

李亞

一場暴雨，16名在地下暗渠、暗涵作業的人員被沖走。最終，5人幸存，11人遇難。一場暴雨，緣何多人遇難？氣象部門是否有預警？水務部門是否收到預警？工人為何仍在雨中作業？

暴雨突至 ?11名工人遇難

4月11日晚，暴雨來襲，深圳多處發生險情。

21點左右，福田區僑香路片區遭遇瞬時強降雨，短時暴發的洪水沖入鳳塘河暗渠。正在鳳塘河香蜜湖路段進行清淤作業的5名工人在向地面回撤時，有1人成功上達地面，4人被突然涌至的洪水沖走。

21點40分許，深圳市羅湖區桂園、黃貝片區遭遇瞬時強降雨，短時暴發的洪水沖入正在作業的暗渠。22點10分、22點55分先后接到羅湖區兩處清淤作業工人躲避不及被雨水沖走的警情。經現場確認，在西湖賓館段施工處有7人被沖走，經解救有4人獲救，1人死亡，2人失聯;在東湖公園段施工處有5人被沖走，已確認1人死亡，4人失聯。

21點57分，福田區梅林街道下梅林地鐵站A出口處的下水道內，2名水務公司員工被困，所幸被消防人員救出。

22點10分，警方接報稱，羅湖區寶安南路西湖賓館旁在建工地塌方，4名工人被埋。之后，4人均被安全救出。

險情多發，共有16人被沖走。至4月13日下午，最后一具遺體被找到，遇難人數為11人。

深圳屬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區，臺風暴雨頻繁，年均受臺風影響3.5次。暴雨、洪澇，對深圳來說，其實并不陌生。2018年9月，強臺風“山竹”登陸廣東，深圳有74個站記錄到12級以上陣風，全市平均雨量187.2毫米，一度有134004個用戶未能恢復供電，沒有一人因災死亡。而一場暴雨，緣何多人遇難？這場雨有多大？氣象部門是否有預警？水務部門是否收到預警？工人為何仍在雨中作業？

四次預警 ?短時極端強降水

資料顯示，3月5日一場雨，深圳達到氣象入汛標準。深圳市應急管理局表示，今年汛期較往年提早1個月，北江、東江流域降雨為同期的3倍，預計全年降雨總體偏多;預計臺風登陸偏強，防汛形勢十分嚴峻、不容樂觀。

究竟這場雨有多大呢？事后，深圳市應急管理局在通報中這樣描述這場暴雨：短時降水極端性很強，幾乎一半以上的降雨都集中在短短的10分鐘內，達到50年或100年一遇;最大半小時雨量73.4毫米，是深圳有氣象記錄以來4月份最大半小時雨強;廣東省氣象臺和中央氣象臺專家定性這次降雨為“4·11深圳短時極端強降水天氣”事件。

據了解，4月11日5點28分，深圳市氣象局發布“今日天氣”——“多云轉陣雨，局部有雷暴;氣溫25～30攝氏度;南風2～3級;相對濕度55%～90%。”從所發布的信息來看，當天的天氣情況并不特殊，沒多少人在意。

11日17點47分，深圳市氣象局官微發布《冷暖交鋒！雨雨雨要來了？》一文。文章稱，清明節后，一股強勢的冷空氣在北方大地攻城略地，使許多地方大幅度降溫，一些地方更是被一夜“打回冬天”。冷暖交鋒，意味著容易引發雷雨、大風、冰雹等強對流天氣。

在隨后的1小時內，深圳市氣象局連續發布了4個預警：19點10分，雷電預警;19點55分，冰雹分區預警;20點00分，大風黃色預警;20點10分，暴雨黃色預警。同時，通過電視滾動字幕、兩微一端、網絡媒體等各渠道向公眾發布強對流天氣預報信息以及強對流天氣防御科普宣傳。

這場暴雨，發生在當天21點前后。至23點15分，深圳全市取消暴雨黃色、大風黃色預警。

深圳市氣象局相關負責人說，氣象部門發布暴雨黃色預警信號是準確的，“降雨持續時間短，集中在半小時以內，降雨達到50毫米后，馬上就結束了。因按照降雨需持續的條件，達不到發布分區暴雨橙色預警標準”。

綜合官方發布的多份通報信息，暴雨形成的洪水，沖走工人的時間在11日22點左右，這意味著距離暴雨黃色預警生效已過去了約2小時。預警發出后，與三處清淤作業人員傷亡事故之間，存在1個多小時的時間撤離施工現場。

暴雨預警之下，為何還有工人作業？預警信息是否及時傳遞到所有作業工地？

麻痹大意 ?工人雨中作業

暴雨黃色預警信號，其防御指引要求：全市進入暴雨戒備狀態，市民注意收聽、收看、查詢暴雨最新動態;戶外作業人員做好防雨措施，或到安全場所暫避等。

氣象部門發布了黃色預警信號，按照相關規定，水務部門的清淤截污等工程施工需停工，人員需撤離。據調查發現，在三處事發地點附近，均有相關清淤截污等工程在施工，其背景正是深圳近年來大力治水提質。

深圳市水務局官網介紹說，深圳的河流污染比較嚴重，“全市絕大多數河流河道短小，呈明顯的雨源型河流特征，雨季是河，旱季成溝，缺乏動態補充水源，水環境容量偏小，城市污染負荷遠遠超出本地水環境承載力，流域城區的河流普遍受到污染，水環境治理壓力巨大”。

據媒體公開報道，2019年是深圳水污染治理的“決戰年”，全市計劃完成水污染治理投資近500億元，到2020年全市將累計完成治水投資近1200億元，彌補水污染防治設施建設的歷史欠賬。

廣東水務系統一位工作人員表示，各地的治水負擔都重，壓力大，像晚上9點多還在施工的情況難以避免，比較普遍。

4月12日上午，針對福田香蜜湖公園北側發生險情的新聞發布會上，福田區水務局副局長尹學康說，4月11日19點12分，接到氣象預警后，他們及時在工作群轉發天氣預報;20點30分，又轉發了氣象局暴雨黃色預警信息;21點28分，要求施工單位組織人員對施工圍堰進行相關處理，確保行路暢通。但由于施工單位存在僥幸心理，麻痹大意，沒有充分估計降雨強度，遠遠超過預期。

尹學康表示，已經要求所有在建的水務工程項目全面停工，特別是涉及施工箱涵、暗涵施工的水務工程項目全面停工，進行檢查整改。在事故結論調查認定清楚以后，相關部門會對相關責任單位進行嚴厲處置，頂格處理。

事發第2天，羅湖區常務副區長范德繁向媒體介紹情況時說，當時，工人正在進行治水提質工程作業，對雨污分流進行除淤，但由于暴雨太急，部分工人沒有來得及撤離。在西湖賓館段，所處空間是地下管道中狹窄的暗渠、暗河，水面短時間內從1米上升到4米，瞬間將工人沖走。

胡波（化名）是羅湖區西湖賓館段施工處一名清淤工，他說所在工地已完工，4月11日晚是下去調設備，“突然間漲水，人跑都跑不贏”。

暗渠吞人 ?城市公共安全漏洞待補

災情發生后，廣東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和深圳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作出批示指示，要求全力開展救援，省市領導赴現場指揮救援工作，據統計，全市累計投入救援人員639人次、車輛17臺、無人機1架。

據悉，由于深圳多部門運用大數據提升城市治理現代化水平，并設立城市安全研究院對城市安全隱患進行排查，深圳在國內城市管理中本是比較先進的。但為何大數據系統的預警能力經不住一場暴雨的考驗？

專家分析認為，科技創新是城市治理輔助手段，城市安全管理最終還是要落實在責任意識和安全機制上。往往是信息溝通渠道不暢、安全意識薄弱、應急處置不當等多方面原因，最終導致悲劇發生。

深圳大學建設工程生態技術研究所所長劉建分析指出，在現代化程度這么高的城市，出現此次事件讓人痛心，事件暴露出安全網有多重漏洞。

為防止類似的可避免悲劇，專家建議提高有關職責部門、現場安全管理人員、作業人員的安全管理意識，加大安全設備的投入力度，編制應急預案并嚴格執行。此外，在河道沿岸和易澇地點布設監視和警示系統，做到實時監控。

深圳當代社會觀察研究所所長劉開明表示，城市空間地理平臺上以大數據庫為基礎的數字化城市管理，要堅持以人為本，探索建立專業化的問題排查機制，加強社會和城市的精細化管理，更好地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

不難發現，這一事件中既有“天災”又有“人禍”。“天災”是指確實突降暴雨引發洪水，導致河道部分清淤作業人員沒有來得及撤離現場而被洪水沖走，而“人禍”則比較復雜。作業人員本來有1個多小時的撤離時間，但卻沒有及時撤離，是涉事企業沒有通知到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城市暗渠內部環境復雜，有時清淤截污也會遇到危險。按理說，涉事企業更應該提高安全意識，把作業人員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但結果令人遺憾。這不禁讓人想問：涉事企業究竟有沒有相關的應急管理機制和安全培訓？

除了涉事企業，城市相關管理部門也需要反思。比如一施工企業在官網發布的文章顯示，有些暗涵“已經淤積了20余年，不僅失去了行洪功能，就像人體內一條化膿的‘盲腸，時刻威脅水質的安全”……20多年了，為什么沒有考慮徹底治理一下？

城市管理涉及方方面面，其中，安全管理是重中之重。無論是采用傳統管理手段，還是利用大數據等技術手段，都應該把安全“置頂”。而安全管理的核心在人，只有強化每個環節的人的責任，才能提高城市安全系數，減少或避免悲劇的發生。

每個城市都有很多暗渠用來排水，暗渠需要清淤，如何確保類似的悲劇不再發生，不僅是深圳面臨的命題，也是其他城市公共管理面臨的命題。這個命題，不是選答題而是必答題，并且必須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