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中鵬
對安倍來說,最引以為傲的外交政績莫過于加強與鞏固日美同盟關系,而安倍又以緊密構建與特朗普的私人關系而出名。4月26日,安倍又興致勃勃地赴美與特朗普進行第11次會面。但在雙方暢敘、打高爾夫以及為特朗普夫人梅拉尼婭慶祝生日等活動之后,安倍似乎并非自信滿滿地“滿載而歸”。
特朗普處處以“美國優先”為外交原則,即使對日本這樣的忠實盟國也不例外。特朗普執政后的兩年多時間里,日美同盟關系并未如安倍期望的那樣順風順水。
雖然說日美關系是以安全保障為核心的同盟關系,但是,日美在安保領域的分歧與摩擦不斷。
首先就是駐日美軍經費是否增加問題。特朗普早在競選總統期間,就放言上任后一定要讓日本負擔更多的、“甚至是100%”的駐留經費。日本方面當然表示了拒絕,不過拒絕歸拒絕,日本在已有的負擔75%的基礎上再增加數個百分點也不是沒有可能。隨著特朗普競選連任準備工作的逐步開始,為兌現競選承諾,特朗普很有可能會再次促使日本談判駐日美軍經費增加問題。日本方面認為,“難以避開美方增額的壓力”。
再有就是美國迫使日本大量購買美國生產的軍事裝備問題。就在4月26日,日本防衛省宣布,為購置兩套陸上部署型導彈攔截系統“陸基宙斯盾系統”,已與美國政府簽訂了支付額度高達1399億日元(約合人民幣84億元)的軍備購置合同,將通過日方接受美國政府報價和交貨期的“對外有償軍事援助”(FMS)采購。防衛省已在2019年度預算案中列入了1757億日元作為陸基宙斯盾系統的部分購置相關費,這筆約1399億日元的費用將從中撥出,剩余部分將用于采購搭載在該系統上的新型雷達,仍然不足的部分將在以后申請。
其實,圍繞FMS采購,日本國內大有微詞,因為這一會大幅增加日本防務負擔,二會壓縮日本相關軍工企業的就業機會,三是從長遠來看會嚴重制約日本自身研制軍事裝備的能力與水平。按照FMS合同,價格由美國政府主導,貨款則由日本方面提前支付,美方掌握著主導權,并不明確規定提供裝備品的時間,有時還會變更合同內容。如果任由FMS采購方式增多,日本不僅無法降低成本,而且關鍵是無法掌握最新軍事技術。如果日本軍工企業不能掌控自己的技術,與其他國家聯合研發防衛裝備也會受到很大影響。
另一個矛盾就是困擾多年的沖繩美軍基地問題。今年2月24日,沖繩縣就是否支持把駐日美軍普天間基地搬遷至縣內邊野古地區一事舉行縣內全民公投,逾七成參與投票民眾反對中央政府推進搬遷計劃,他們希望的是將該基地徹底遷出沖繩。而新近發生的刑事案件更加劇了沖繩民眾對美軍基地的反感與憤怒。4月13日,沖繩縣某公寓內有兩名男女死亡,駐日美軍表示,男子可能是美海軍陸戰隊員,在殺害日本女性后自殺。對此次案件,日本外務次官致電美國駐日大使表示抗議,要求美方協助調查、整肅綱紀、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一是圍繞著朝鮮核導問題日美之間存在著“溫差”。在日本看來,朝鮮近在咫尺,且朝鮮幾次核導試驗都曾穿越日本上空,切身感受到來自朝鮮的威脅,所以主張解決朝鮮核導問題不僅要關注中遠程導彈,還要關注近短程導彈;但美國首先重視的是遠程戰略導彈問題,近短程導彈問題不在其優先解決事項上。二是日本把朝鮮綁架日本人質問題看成是必須首先解決的、堪與核導問題并列的重要問題,但在美國看來這只是一個不甚重要的“小問題”而已,而且幫不幫日本這個忙,純粹看美國的心情。另外,美國也不希望看到日本搶先直接與朝鮮改善關系,日朝關系程度與深度須得看美朝關系的進展程度;但在日本看來,如果美國無法幫助日本解決“綁架人質問題”,那么不排除安倍親自出面訪朝,撇開美國單獨與朝鮮解決“綁架人質問題”。
二是在與俄羅斯關系上,日美也存在著一定的分歧。為了解決日俄之間曠日持久的領土主權爭端問題,安倍不惜放下身段頻頻與普京會晤,對此美國肯定不爽,因為在克里米亞事件之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聯合起來制裁俄羅斯,作為西方陣營的一員,日本不能不清楚維持制裁的重要性,但安倍覺得,與制裁俄羅斯相比,改善對俄關系、解決日俄領土爭端更顯得重要。
三是在伊朗核協議問題上各有看法。美國于2018年5月退出伊核協議,但日本唱了反調,支持伊核協議,繼續保持與伊朗的友好關系。伊朗是日本重要的原油供應國之一,日伊之間有著很深的能源經貿關系。從2019年5月2日開始,特朗普政府宣布全面禁運伊朗產原油,結束了把日本、中國等八個國家及地區排除在適用對象之外的措施。盡管如此,日本堅持支持伊核協議的立場。安倍4月28日在加拿大表示,“將關注有關情況,希望不會對能源供給及世界經濟產生影響”,安倍還強調“將活用與伊朗的友好關系,致力于解決問題”。
近年來,特別是特朗普執政后,日美同盟關系并不是展現出完全“和諧”的局面,其背后的深層原因值得深思。
首先,目前安倍已經成為一位長期執政的首相,但他還要鞏固政權甚至還要延續執政時間,這就須得在國內輿論面前樹立強力維護日本國家利益的形象。
安倍穩定執政已經六年有余。但是他接下來就要面對今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以及可能提前到來的眾議院大選。國會選舉對于安倍而言是須全力應對的政治大事,特別是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盡管不是決定政權歸屬的選舉,但是選舉失利,將會使日本重現“扭曲國會”的尷尬局面,屆時安倍必然會被執政黨內的對手追究政治責任,甚至被迫引咎辭職。
其次,去年9月安倍提出“戰后日本外交總決算”的宏大戰略,希圖解決二戰后困擾日本外交多年的問題,但具體實施這一宏大戰略還面臨著不少困難,其中一項至關重要的條件就是如何規避日美同盟關系的牽絆,或者說在如何不根本觸動日美同盟關系大框架的前提下,充實“戰后外交總決算”的內涵。例如要解決日俄領土主權爭端、日俄締結和約問題與日朝關系正?;热笸饨粏栴},都無法回避日美同盟關系問題。如何巧妙繞過日美同盟關系這個“坎”,將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正是因為要強力推進“戰后外交總決算”,才會使得“安倍外交”與“特朗普外交”不可能不發生摩擦與碰撞。在“日美俄”與“日美朝”在兩組三邊關系中,日美關系都是最長的一邊,俄美關系與朝美關系是中等長度的一邊,而日俄關系與日朝關系都是最短的一邊。如要提升日俄關系層次與改善日朝關系,就意味著要拉長這兩組三邊關系中的最短一邊,而這明擺著要使這兩組國際關系中的“力”的結構發生質的改變,也即美國的影響力受到削弱。
再次,特朗普奉行“單邊主義”與“美國優先”等一切以美國為中心行事的外交準則,而安倍仍然堅持“多邊主義”與“自由貿易”等外交原則,這自然會使日美同盟關系產生嫌隙。

總統不客氣,首相不介意?
特朗普“商人哲學”的人生經歷,用在外交領域便成了“利益優先”“唯我獨尊”“我行我素”的放任模式。在朝核問題上,特朗普摒棄行之有效的“六方會談”模式,而代之以美朝雙邊直接會晤的方式,漠視盟國日本對朝核問題的關注點。美國以“單邊主義”為先,所以接連“退群”,而日本繼續堅持“多邊主義”與“自由貿易”等原則,在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的情況下,仍然排除阻力牽頭搞定了“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盡管美國十分不愿意,但安倍內閣仍然發展與伊朗的友好合作關系,支持伊核協議。
安倍此次訪美中爆出的一則有趣花絮,就無形中印證了日美同盟關系中的問題:安倍夫婦與特朗普夫婦合影時,特朗普站在紅毯正中央,夫人站在其一側,而安倍站在紅毯之外,最多只有一只腳踩在紅毯上,其夫人昭惠則完全站在紅毯之外。這暗示了什么呢?僅是巧合,還是有意怠慢?也可以說,它折射出了日美同盟關系的微妙復雜:同盟關系下的疏離與嫌隙。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