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水會：求雨祈出的大唐天籟之音

俗話說：“三伏無雨大田黃，大豆枯莢漸死秧。”

隨著一聲韻味悠長的開場鑼響，絲竹管弦響起，在如泣如訴、委婉悠揚的樂聲中，長龍般的祈雨隊伍慢慢地蜿蜒前行。這種從大唐宮廷中走出，在民間聲樂與宗教音樂融匯中生發，并且帶有地方特色的藍田水會音樂，徹底地顛覆了我對三秦大地上那種高亢激昂音樂的認識。

談水會音樂，就不能不提西安近郊的藍田縣，其三面環山，區內溝壑縱橫，“年年有小旱，五年三中旱，六年一大旱”，讓藍田人對雨水有著別樣的深情。

無雨便要祈雨，無水便要取水。“貞元中……始遇長安大旱，詔移兩市祈雨，及至天門街，市人廣較勝負，及斗聲樂……翌日，德宗召入，令陳本藝，異常嘉獎。”這是唐朝音樂家段安節在《樂府雜錄》中關于水會音樂起源的記載。唐德宗用比試聲樂的方式，選出擔任民間祈雨的重任者，不僅表現了執政者對祈雨的高度重視，而且還使得天下樂社齊聚長安，一爭雌雄。什么樣的聲樂既能表達民眾對祈雨的訴求，又能讓評判者歡心？在角逐中，具有宮廷身世，集民間純樸、佛家濟世風格于一體的藍田聲樂，最終脫穎而出。因為關中鄉村將祈雨儀式稱為水會，所以這種伴隨取水祈雨活動的聲樂獲名——藍田水會音樂。

藍田水會音樂最大的特點就是演奏樂器，不僅有唐代正宗宮廷樂所使用的笛、簫、笙等，還有佛界使用的木魚、擊子、鐺子、碰鈴、磬等，并糅合了鄉野粗陋、原始的大梆子等樂器。這些樂器基本上是自制的，比如笛子，是用實竹（木竹）掏通后，再鉆通各音眼和吹孔，其特點是沒有膜孔，比一般笛子看起來粗而短，因而叫笨笛，吹奏時必須在水里浸泡才能吹出聲音來，所以又叫飲笛，其音色悠揚富有特色。大梆子是將一根粗木棍中間鑿個窩，再用麻繩掛在脖子上，演奏時用小棍擊打粗木棍發出聲響。一般由六七支笛、六七支笙，兩個低音笙和管簫組成吹奏樂隊，與打擊樂配合演奏，這樣就構成“水會音樂”，其風格別致、清雅。水會樂隊也沒有定制，少則七八人，多則一二百人。

俗話說：“水會不動樂，馬角不起駕。”每逢春夏伏旱時，樂社便派出一支隊伍，遠赴終南山、太白山、輞川等地的潭穴取水祈雨。在現存的藍田縣三家樂社中，全家嶺樂社要到商洛市洛南縣的黃龍廟（黃龍洞）取水，距社址有100多公里;楸樹廟樂社是在藍田的錫水洞取水，距社址有二三十公里;田家村樂社更是要遠赴寶雞市太白山取水，往返有二三百公里之遙。無論哪家樂社，取水儀式都聲勢浩大，人數有二三萬。龐大的取水隊伍舉著獵獵的龍鳳旗、直徑六七尺的萬人傘、兩個蝴蝶扇，在“馬角神”的號令下，以鑼為號，以鼓為步，笛簫合奏，一路前行。音樂不停，腳步不止，邊走邊奏，所以這種行進中演奏的水會音樂又叫“行樂”。行樂一般采用套曲形式，例如：《清江頌》《小曲子路》《敢中砂》組成的套曲連奏，既有水會音樂的婉約腔，又有行進的節奏感，既有氣勢又有韻味。

經過長途跋涉取回來的圣水，裝在水簍里，被供奉在廟內。為了讓圣水早日幻化成甘霖，僧侶祈福誦經后，樂隊繼續演奏，因為坐著演奏所以叫“坐樂”。相比聲勢浩大的行樂場面，坐樂的演奏規模較小，演奏樂器也只有吹奏樂和打擊樂小三件（木魚、磬、碰鈴），奏出的曲子也緩慢悠揚，其演奏水準比行樂高出許多。坐樂演奏時多在夜深人靜時，笙簫交替，絲竹管弦穿插“咿咿呀呀”聲，這種美妙的意境，像終南山里流出的涓涓細流般清澈，如出水芙蓉般圣潔，又似宮廷舞女樣婀娜。素淡中見高雅，迂回中現纏綿，清雅細膩，余音裊裊，讓人的心、神、智，在瞬間得到洗滌、沉淀。天不下雨，水會音樂就不止，直等到天下雨方罷。

這一演奏盛景，在六朝名剎藍田水陸庵的泥塑中可以尋到蹤跡：在聲勢浩蕩的五百羅漢過海場面中，你會發現海里還有一群珍禽異獸在演奏音樂：有吹笙的麒麟、敲貢鑼的獅子、搖著高把鼓的獨角獸等。令人驚嘆的是，它們所拿的器樂和編排的隊列，與水會基本相同。歷史上，水陸庵內多次舉行大型“水陸大會”和“水陸道場”等祭祀活動，場面宏大，聲勢震撼。水會音樂演奏也從最初的取水祈雨，延伸到民間廟會、佛事、善事、祭祀等活動中。例如，在藍田縣的一些村莊，每逢春節時，會在村中神廟前舉行吹奏的娛樂等活動。

藍田水會音樂與取水祈雨結緣，其蘊含信仰、風俗、禮制文化等多種元素。藍田水會音樂因當地深厚的民間信仰傳統而得以傳播，憑借“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的禮樂制度而獲得保障和發展，坐夜學曲、口傳心授的師承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水會音樂觀念與傳承上的一致性，在歷史上曾盛極一時。現在雖然其如有些風俗一樣沒落了，但是因旱災取水祈雨而形成的一種專門的音樂演奏形式和80多種曲牌規模，在中國音樂史上占有一席之位。2006年5月，藍田水會音樂因其獨特的歷史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老樹發新芽，枯木開新花。雖然經歷了1000多年的滄桑歲月，但搶救發掘出的藍田水會音樂，依然保持著大唐宮廷音樂的高雅、精致，以及佛界音樂的脫俗，讓人們在清音繚繞中，感受到大地的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