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莉
從小村莊東嶺搬到縣城,又從一個四合院里的老屋搬到后排的新房,母親說,她的心總算是安定了。
安定下來的母親跑回東嶺的趟數越來越少了。用奶奶的話說,她把老家能送的都送了,能給的都給了??晌液芸彀l現母親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忙碌起來的母親就推著她的自行車,跟著一個老同學賣起了水果。
那天傍晚,母親還沒有回來,父親先回來了。他一邊淘米,一邊說:“你媽呀,學做啥不好,偏去跟人家學賣水果。”
“賣水果不好嗎?小弟最喜歡吃水果。”我小聲答。
“那有什么好的,每天在街上風里來雨里去的。而且,那東西爛得快呢!”
父親說完,把裝著米的鍋遞給了我,就靠在門口若有所思地點了支煙。我原本還想再問問母親準備賣些什么水果的,我想如果可以,最好賣小弟喜歡吃的,可顯然父親沒有想再搭理我的意思。
父親抽著煙的樣子就像工作時一樣認真。這是我的母親說的。那一年,父親的工作已經從之前的交管局換到了礦管局,不變的是依舊忙碌,難得早回家。
父親的煙剛抽到一半,母親回來了。她推著自行車,臉上揚著笑容。
在巷子里玩“四角包”的小弟是第一個看到母親的。他的眼可尖啦,一眼就瞧見了幾個紅蘋果,就在自行車后座上的竹籃子里。
等到小弟將一個大紅蘋果遞給我時,向來做事麻利的母親已經開始在廚房忙開了。說是廚房,其實那不過是房間的一角,并沒有獨立的空間。
母親趁著煤球爐子里的火正旺,炒了盤牛肉蘿卜。吃晚飯時,她給小弟夾了一些,又開始往我的碗里夾。
“英,等到我忙起來了,做飯的事你可得學起來?!蹦赣H說。
“她哪里要學,在東嶺不是會做嗎?”父親說道。
“這兒可不比在東嶺——要說這煤球爐,就連我也不大用得慣呢!”
聽母親這么說,父親扭頭看了看身后不遠處的煤球爐。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上面放著鐵壺,燒著水。
這天過后,母親就真的忙起來了,算是拜師結束的她開始自個兒賣起了水果。于是,做飯就成了我的事。
這天放學路上,小弟一碰上我,就說:“姐,你真能在那圓桶子上做飯給我吃嗎?”
“當然。不僅做給你吃,還有咱爸媽呢!”我這么回答的時候甩了甩手中的書包,頗有幾分豪邁。
可不想,很快,我就在小弟面前敗下陣來。我壓根也沒想到第一步生火就有那么難。
我學著母親的樣子,先往爐子里堆木片,再點火,最后用鐵夾子夾起黑乎乎的生煤球往里放。但是,木片是點著了,火還不小,可等我一把生的煤球放進去時,火就被壓滅了。我只好把煤球夾出來,拿木片重新點火。雖然我有足夠的耐心,可煤球還是沒有紅起來,房子里倒是積滿了煙,這可把原本在做作業的小弟嗆壞了。
小弟捂著嘴巴對我喊:“姐,整個房子都在冒煙啦!”
我意識到應該挪個地方,便連拉帶拖地將煤球爐挪到門口的泥地上。煙,也跟著跑了出來。
門口的小巷里有風,風把一團團煙送到了前排老屋開著的兩個窗子里。
有人開始咳嗽。
有人走了過來。
第一個走過來的是九斤嬸。她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
“哦喲喲,這是哪個人在‘放毒啊,可嗆死人了!”
“是我姐,她在給我做晚飯呢!”剛從煙里活過來的小弟搶先答道。
這時,九斤嬸家的高個子丈夫也過來了?!扒七@煙冒的,這樣哪能做得了飯啊!”說著,他又上前一步,探著腦袋往我的爐子里瞧了瞧。這不瞧不要緊,一瞧,他也叫上了,“哎呀呀,這小姑娘都不知道往爐子里加木炭呀!”
是啊,我只記得往爐子里加木片點火,卻沒想起來還要再加上木炭呢,只有等木炭紅了,煤球放上才能跟著紅起來。我睜著被煙熏紅的眼睛,干澀地對他們笑了笑。小弟機靈,一聽要加木炭,就從屋子里捧了一些來。木炭黑乎乎的,碎屑沾在小弟的手上,不一會兒,小弟的額頭、鼻尖也都變黑了。
我以為九斤嬸會幫我生火,可是,她的高個子丈夫搖搖頭往回走的時候,她也跟著走了。
我以為九斤嬸走了就不會再管我了,沒想到,很快她又過來了。這回,九斤嬸的手里夾著一個正燒著的有些發白的煤球。“喏,把這個放進去就行了。都這個點了,你要再自己生火可就太遲了?!?/p>
聽九斤嬸這么一說,我趕緊把剛扔進爐子里的木炭夾出來,等她把燒著的煤球放進去以后,我再往上加了一個新煤球。就這樣,火總算是生起來了。
我正想向九斤嬸道謝,她已經扭著圓滾滾的屁股回老屋去了。
“姐,九斤嬸可真好,借我們火呢!要不,這頓晚飯可要泡湯了!”小弟這么說的時候,我也情不自禁地點頭。
這就是搬家后我與九斤嬸的第一次正式接觸。
和住在老屋里的其他女人不同,九斤嬸說話總是大著嗓門,又愛笑,笑起來也前俯后仰的。她還有些胖,住在這條巷子里的大人們總說,胖胖的九斤嬸啊,看上去別提多有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