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草根”素描（組章）

冷克明

蜘蛛人

起點永遠在大廈的頂端，在離地數十米的高處。

但你不能像鷹，展翅飛向天空的蔚藍，也不能像鴿子，讓鴿哨掛滿房前的樹枝。

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穿梭，從屋頂垂下的這根繩子，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處；是你漫長而艱險的旅途。

這垂直的粗壯的繩子，牢牢墜著你一個個沉重的日子，也緊緊系著你卑微的愿望和夢想。

用汗水擦亮城市疲憊的笑容。

用目光照亮一墻之隔的溫馨。

用粗大的手掌抹去生活中的塵埃。

汗水一滴一滴跌入掛在胸前的水桶，那叮咚叮咚敲響的是否就是你不倦的生命之歌？

有風吹來，繩子晃蕩了一下。

你的心也晃蕩了一下。

你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那迷茫的遠方。

你仿佛看見了云彩下那個清貧而溫暖的家，看見那向你不停招手的裊裊炊煙和妻子期盼的目光。

女兒天真的笑聲瞬間沖走了你心頭的驚慌。

外賣小哥

把青春安置在一輛電動車上，騎著它，穿梭在城市的每個角落。

匆匆，匆匆。

太陽在你的肩頭匆匆升起又匆匆落下，

風雨朝你的臉上匆匆撲來又匆匆跌落。

背囊里不僅僅裝著一份份簡單的食物，也裝著一個個清貧的日子；不僅裝著真誠的道謝和溫暖的笑容，也裝著無情的責罵和冷漠的眼神……

把夢想安放在一輛電動車上，騎著它，駛向城市的春夏秋冬。

匆匆，匆匆。

鮮花在你的眼前匆匆綻放又匆匆凋謝，

鳥兒在你的身旁匆匆飛來又匆匆離去。

背囊里不僅僅裝著一聲聲熱切的呼喚，也裝著一滴滴苦澀的汗水；不僅僅裝著一聲聲夜的嘆息，也裝著一縷縷絢麗的晨曦。

匆匆，匆匆。

送水工

扛在肩上的水或提在手上的水，都是清澈的；

與手心或額頭的汗，流淌進城市的血脈。

在鋼筋水泥的森林，泅渡在洶涌的生活之河。你送的水早已成湖。

水往低處流。

你把水送往高處，輸入城市巨大的脈搏。

生活不僅需要食物，還需要水；心靈不僅需要陽光的照耀，還需要水的滋潤。

你扛著水，扛著一個樸素的真理。

放下滿桶的水，然后帶著空桶離開。你不斷地重復這個過程，像日出日落一樣自然。

水，緩解了城市的渴求，但也打濕了你的每一個日子。

你不知道，有哪一滴水，能澆開你對明天的渴望。

建筑工

一幢，一幢，又一幢——一棵棵聳立的大樹。

高樓的叢林郁郁蔥蔥。

你是種樹人。

你咸濕的汗水澆鑄出水泥的堅硬，你粗大的手掌編織出鋼筋的圖案，你堅毅的目光將一塊塊玻璃幕墻打磨得锃亮……

腳手架是你夢的搖籃，托著你的自信緩緩攀升。

高樓萬丈平地起。

你用結實的肩膀將樓層一節一節扛上空中，每一層都嵌著你生命的年輪。

當你站在竣工的大廈頂層，終于將壓彎的愿望伸直。你仿佛摸到了在底層久久仰望過的云彩。

當你放眼望去，大地上塵土飛揚，你明白，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粒。

高樓如林，但你不是乘涼人。

大地無邊，你得去種下又一棵樹。

于是你揮一揮手，留下自己滄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