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A深度對中國出口商品國內附加值的影響

宮兆裕

摘 要：本文基于貿易協定數據庫對中國2015年之前的FTA深度化程度進行了測度，利用OECD數據庫等數據來源，研究中國FTA深度對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結果表明：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呈逐年上升的趨勢。同時中國FTA深度對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不論是否考慮可執行性以及采用何種類型的FTA 深度，這一結論始終成立。因此，中國有必要加快高水平自貿區的建設進程，積極探索適合中國的FTA模板，以便在全球價值鏈的競爭中獲得有利的地位。

關鍵詞：自由貿易協定;深度;出口國內附加值

一、引言

近年來隨著全球價值鏈的不斷拓展和深化，傳統的多邊貿易體制已經不適應國際貿易的新發展。越來越多的國家已不再單純地依賴于WTO框架下的多邊貿易體制。特別是21世紀以來，各國的貿易談判重心開始更多地轉向雙邊貿易和投資協定。截至2018年底，全球已生效的FTA數量已達311項。在全球FTA數量迅速增長的同時，其所涵蓋的議題也在不斷拓展與深化，越來越多的FTA涉及競爭政策、知識產權保護和勞工標準等方面的條款，即所謂的 “第二代貿易政策”。

自2001年中國加入WTO以來，始終堅持對外開放的政策，積極推進FTA的建設，中國在各個FTA條款方面也出現不斷深化的趨勢。例如，中韓、中澳FTA中納入了知識產權保護和競爭政策方面的條款并獨立成章，實行服務貿易負面清單管理模式;2015年11月，中國—東盟FTA通過升級談判，納入貿易與投資便利化條款，并進一步提升了服務貿易開放水平等。此外，我國當前還正在著手與新西蘭、新加坡等國就雙邊 FTA 展開升級談判，旨在進一步提升FTA 深度。

如今，全球價值鏈的不斷拓展和深化使國際分工格局日益演變成為發達國家生產并控制著技術和資本密集型生產緩解和銷售等高附加值環節，而發展中國家則被擠壓在勞動和資源密集型生產等低附加值環節。今年來，各個國家都在強調在全球價值鏈中占據一個有利的位置以謀求更好的發展。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必須努力提高出口產品的國內附加值（DVA），進而提升自己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因此，研究中國出口商品的國內附加值的影響因素具有重要的經濟意義。要想提高出口產品的國內附加值，必須擴大高附加值產品的貿易量，而高附加產品具有一般商品所不具備的特性，比如：創新、高技術密集度、知識產權等，這些在FTA的“第二代貿易條款”中都有涉及。因此，FTA深度與出口商品的國內附加值之間可能存在著密切的聯系。所以我們有理由提出這樣的問題：FTA深度是否能夠提高中國出口產品的國內附加值？本文旨在解決這個問題。

二、文獻綜述

（一）相關文獻回顧

關于世界RTA條款的深度，部分文獻對其進行了描述性統計分析。Horn等（2010）[1]采用文本分析法，從條款深度與法律約束力兩方面考察了歐盟、美國各自簽署的14份RTA; 2011年的WTO《世界貿易報告》采用 Horn等（ 2010） 的方法，基于向WTO做出通報的96個貿易協定構造了RTA數據庫，并據此進行了大量的描述統計分析。盛斌等（ 2014）采用該數據庫，從條款覆蓋率和執行率兩方面對亞太范圍內的RTA進行了考察。Hofmann等（2017）[2]進一步將該數據庫更新至2015年，從多個維度上對以上RTA進行了條款特征分析。

部分文獻在RTA條款特征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了其貿易效應，所得研究結論存在一定差異。Shahid （ 2011）[3] 基于跨國面板數據的PPML 估計結果表明，WTO +類條款的深度提升有助于貿易增長，而WTO -X類條款深度的提升卻阻礙了貿易增長;Ahcar等 （ 2017）[4] 在對貿易協定深度采用多種衡量方法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的穩健性檢驗，其結果肯定了深度一體化RTA能在更大程度上促進貿易增長;不過，不論是針對 WTO +條款還是 WTO -X條款，這一促進效應始終存在。童偉偉（2018）[8]認為FTA深度對中國中間品進口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并提出FTA深度主要是通過促進進口數量增加進而帶動中間產品的進口增長。但并沒有討論中間產品的進口增長對中國出口產品國內增加值的影響。

關于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部分學者對其影響因素進行了分析。祝坤福等（2013）[9]基于反映加工貿易的中國非競爭型投入產出模型，測算了2002年和2007年中國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發現加工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率上升速度較快。郭晶和劉菲菲（2016）[10]對Upward（2013）[5]的出口國內增加值測度方法進行了修正，并進一步實證研究表明：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提升既來自于FDI等外部因素拉動，也來自于服務投入等內部高端要素的推動。衛瑞等（2015）[11]基于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采用MRIO模型測算1995-2009年中國增加值出口的變動趨勢，并采用結構分解方法分析了9種因素對中國增加值出口變化的影響。最終得出外國最終需求的來源地結構變動、中國前向國際產業關聯變動和外國最終需求規模變動是影響中國增加值出口變化的3個最主要因素。總體而言，上述文獻研究的基本都是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直接影響因素，并沒有具體討論這些影響因素的實現途徑。

（二）FTA深度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作用機制

FTA深度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FTA深度能夠通過降低投資成本，促進外商直接投資等途徑來增加高附加值產品的生產;另一方面，深度一體化的FTA中包含許多限制性的邊界措施，這會增加國內高附加值產品的出口成本，從而使國內的出口企業萎縮，從而減少出口國內增加值。因此FTA深度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

具體而言，作用機制主要有以下幾點：

1.促進國際直接投資，帶動國內高附加值產品的生產

FDI對我國出口品中的國內附加值存在正向影響（唐宜紅，2017）[12]。深度一體化的FTA不僅僅局限于貿易領域，還包含了投資自由化、貿易便利化等措施。這些措施可以降低外商直接投資成本，擴大投資的準入行業與領域，從而促進其他國家對國內的投資。另外，深度一體化的FTA中所包含的競爭政策、知識產權保護與數據安全等條款與發達國家的國內經濟體制契合度基本一致，中國可以通過接納這些條款的內容來吸引發達國家的投資商進行投資，外商投資帶來的技術外溢能夠促進國內該附加值產品的生產，進而提高國內出口的附加值。

2.降低貿易成本，促進加工產品的貿易增長

出口國內附加值的提高，離不開中間產品的貿易。在全球價值鏈分工的背景下，國際貿易成本的影響呈現出“放大效應”，而深度一體化的FTA能夠通過多個途徑降低貿易成本，促進中間產品貿易（童偉偉，2018）。中國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率上升主要是加工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率上升推動的，非加工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率基本持平，對總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率影響很小（祝坤福等，2013）。中間產品的多次貿易會成倍增加加工產品的生產成本，從而抑制了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提升。首先，FTA中普遍包含關稅減讓條款，通常會規定各成員國應當在絕大多數商品上逐步實現零關稅，這比WTO中的最惠國待遇關稅更加優惠。其次，部分FTA中還包含有非關稅措施方面的協調與互認條款，統一技術標準與認定程序，降低這些差異而帶來的成本。最后，通過納入貿易便利化措施，FTA還能加快通關速度，節省由于時間損耗而導致的貿易成本。對于全球價值鏈分工而言，技術標準的統一和通關速度的提高尤為重要。技術標準的協調統一有利于創造更多的增值產品貿易，而通關速度的提高有助于各生產環節之間的及時銜接，從而促進零散化生產工序的整合與產品內分工的順利展開。

3.通過信號效應減少政策的不確定性，帶動加工產品貿易

在全球價值鏈分工的背景下，政策的不確定性不僅阻礙了國際直接投資，也不利于國內外企業之間建立各種形式的價值鏈治理關系。特別是各國之間的技術性非關稅壁壘的不確定性，無疑會增加加工產品貿易的風險，成為國內附加值增值的一道阻礙。在此背景下，深度一體化的FTA能向國際社會傳遞一國旨在建立開放、穩定的貿易與投資環境的信號，制約本國政府對貿易、投資以及國內經濟政策進行相機調整的可能性，從而降低了政策不確定性有助于國內企業以各種形式參與到全球價值鏈網絡中，從而帶動加工產品貿易的增長。

4.削弱部分加工企業的競爭力，降低這些企業的附加值產品生產規模

深度一體化的FTA中包含一些高標準的條款，例如環境保護、勞動市場管制與知識產權保護等，這些會直接增加相關企業的排污、用工以及生產成本，進而導致這些企業的生產規模的下降。另外，深度一體化的FTA由于大幅削減了關稅及非關稅壁壘，可能會導致市場擠出效應。本來生產商在國內購買中間品，由于關稅的大幅削減，轉向購買更廉價的進口中間品進行生產，這樣生產出來的產品的價值與原來產品的國內附加值相比會有所減少。

三、特征事實

（一）中國FTA深度的特征事實分析

本文引用了童偉偉（2018）的中國FTA深度的測算方法，該方法利用Hofmann（2017）所提供的貿易協定數據庫對中國大部分已生效的FTA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測算。該數據庫的構造方法與Horn等（2010）類似，共涉及52個政策領域。其中，關稅減讓、海關程序、SPS和TBT等14個條款為WTO+類條款，競爭政策、投資政策、資本移動和勞動市場管制等38個條款為WTO-X類條款。該數據庫還根據各條款的文字表述以及是否具有相應爭端解決機制，對各條款的法律可執行性進行了衡量：若某條款不僅在文字表述方面給出了明確承諾，還具有完善的爭端解決機制，則其法律可執行性為2;若僅僅只是給出承諾但被排除在爭端解決機制的適用范圍之外，則其法律可執行性為1;如果在文字表述上也是模糊不清，未做出明確承諾，則其可執行性為0。

52類條款除了可根據其與WTO條款框架的關系劃分為WTO+和WTO-X兩類，還可根據不同條款對貿易的作用大小及其在現有貿易協定中的出現頻率，分為核心條款和非核心條款（Damuri，2012）[6]。前者主要包括14個WTO+類條款以及競爭政策、投資政策、資本移動和知識產權保護4個 WTO-X條款，其它條款均為非核心條款。進一步地，18個核心條款按照其實施范圍，還可分為邊界措施條款和邊界內措施條款。其中，競爭政策、投資政策、知識產權保護、國有企業、公共補助、政府采購以及服務貿易等7個條款為邊界內措施條款，其它11個核心條款為邊界措施條款。在上述分類的基礎上，本文以FTA中所包含的各類條款數量，來反映截止2015年我國各個FTA的條款深度，相關結果見表1。

（二）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特征事實分析

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2000-2016）的總體趨勢如圖1所示，中國出口貿易增加值總體上呈逐年上升的趨勢。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中國出口貿易增加值率基本處于持續上升的狀態，并保持著較高的增長速度。2008年金融危機后，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出現了首次下滑，又經過2年的快速增長后保持著較低的增長率增長，并在最近的幾年里出現了下滑的趨勢。

四、計量模型和數據來源

（一）計量模型

根據現有影響出口國內增加值因素方面的文獻，本文構建如下模型來考察我國FTA深度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

上式中，下標i、c、t分別代表中國的FTA貿易伙伴國、中國和年份（2005-2015），ε為隨機干擾項。lnDVA為中國對各FTA貿易伙伴國的出口國內增加值。depth是FTA深度，在其生效年份之前為0（非中國FTA伙伴國的FTA深度始終為0），生效之后的深度按照上文所述方法計算。

在控制變量方面，lnfdi為外商對中國的直接投資的對數;lngdp為經濟規模，以2010年美元不變價計算的GDP衡量;lndist為雙邊地理距離的對數，用以反映可變貿易成本;lnfree為貿易自由度的對數;lnexch為匯率變量，以各國貨幣對美元的匯率表示。

（二）數據的選取與變量描述性統計

本文選取了中國與36個OECD經濟體和23個非OECD經濟體（其中包括11個已與中國簽訂FTA的經濟體，共計59個經濟體）2005年到2015年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變量及數據的選取如下：

1.出口國內增加值（DVA）。本文選取了中國對59個經濟體2005-2015年的出口國內增加值，其中包括36個OECD經濟體，23個非OECD經濟體。其中包括11個與中國簽訂了FTA的經濟體。數據來源于OECD數據庫。

2.FTA深度（depth）。本文采用Hofmann（2017）對中國FTA深度的測算，并利用童偉偉（2018）對中國已生效的FTA深度的分類，將中國FTA深度引入到模型中。數據來源于中國貿易協定數據庫。

3.外商直接投資（fdi）。本文選取實際利用的外商直接投資來衡量中國的FDI可以更好地解釋FDI的作用。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

4.經濟規模（gdp）。本文選取各經濟體的2010年美元不變價表示的GDP作為中國貿易伙伴國的經濟規模，并取其自然對數引入模型，可以有效避免通貨膨脹對回歸結果的影響。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

5.兩國之間的距離（dist）。本文選取兩國之間的地理距離表示可變貿易成本，取其對數形式lndist進入模型。一般來說，兩國之間的距離越大，物流和倉儲成本就越高，可能對出口國內增加值有負向的影響。兩國之間的距離數據來源于CEPII數據庫。

6.貿易自由度（free）。貿易自由程度會影響一國的對外貿易量。一般而言，貿易自由度越高越有利于對外貿易，可能會對出口國內增加值存在正向的影響。數據來源于世界貿易自由度指數數據庫。

7.匯率（exc）。本文選取的匯率變量用各國貨幣兌美元的匯率表示。匯率的貶值會鼓勵一國的對外出口，因此可能對出口國內增加值存在正向的影響。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

8.經濟危機（year09）。為體現金融危機對中間品進口的沖擊，并考慮到其影響主要在2009 年，因此引入虛擬變量 year09。

五、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從表3的固定效應的結果來看，depth和depth_le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說明FTA深度的提升對我國的出口國內附加值，這對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的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對此可從我國各FTA條款內容來進行解釋，我國各FTA中通常規定了很高的零關稅稅目比例，普遍設置了TBT合作與信息交換條款以及優先采用國際標準條款，大多數FTA還包含了海關程序與貿易便利化等方面的條款。這些條款的引入大大降低了中國高附加值產品對外出口的貿易成本，從而提高了我國對外出口的國內附加值。

在控制變量方面，兩個經典引力模型變量—lngdp和lndist的估計系數均與理論預期一致，說明貿易成本的降低對我國出口附加值的提高以及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lnfree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一國固定貿易成本下降有助于我國高附加值產品的出口。lnexc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貿易伙伴國貨幣的升值，能夠使我國的出口國內附加值提高。關于FDI的變量lnfdi估計系數為正，與預期的結果相悖，可能的原因是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提高主要是國內企業帶來的，外資企業帶來的效果并不明顯。最后，year09的系數雖然為負，但是結果并不顯著。

（二）穩健型檢驗

在對中國FTA深度特征事實的分析中表明，我國各 FTA 在條款特征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所以不同類型的條款及其深度對中國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可能有所差別。因此，本文針對不同類型的條款，采用FE模型檢驗其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效應，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從表4的結果來看不同類型的FTA條款深度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依然是正向顯著的。這說明，不論是WTO+條款的深度還是WTO-X條款的深度都能夠促進我國出口國內附加值的提高進而帶來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

六、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對中國已簽署的FTA條款的深度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述統計分析，并進一步研究了FTA深度對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效應。計量分析結果表明：中國FTA深度對中國出口國內增加值的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不論是否考慮可執行性以及采用何種類型的FTA 深度，這一結論始終成立。

這一結論給我們的政策啟示是：首先，我國應當加快高水平FTA的建設進程，拓展我國的自貿區伙伴，擴大對外開放程度。在高水平FTA的構建過程中，先通過選擇適合的條款進行談判，保護高附加值出口企業的利益，帶動這些企業生產的積極性。在后期再利用升級談判，逐步加強相關條款的可執行性。而且，我國還可以選擇部分深度一體化的FTA條款，在國內自貿區開展先行先試，充分發揮國內自貿區的試驗區作用，為高標準自貿區網絡的建立奠定實踐基礎。

其次，政策制定者應注重談判對象的經濟發展狀況，根據經濟實力的不同來確定不同的談判議題。根據本文實證分析發現，兩國市場規模，伙伴國的貿易開放程度均對中國出口產品的國內增加值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因此在實際進行FTA簽署的同時中國應該充分考慮伙伴國的經濟發展狀況，根據中國FTA戰略制定中國特色的推進框架，根據各伙伴國的不同情況，確定不同的談判策略和談判議題，根據實際情況協調FTA深度條款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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