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文 紀曉薇
【摘要】 2018年正值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舞蹈領域取得不少成績,尤其是舞蹈創作方面,在各類大賽、展演中推出多部新作,在藝術基金支持下大批舞蹈作品孕育面世。欣欣向榮的舞蹈創作景象中也呈現出一些值得探討的現象。整體來看,舞蹈創作呈現出對于現實題材的集中關注,在這一命題下聚集起不同路徑的舞蹈作品,本文在梳理2018度舞蹈創作的基礎上對其現象予以評述。
【關鍵詞】 舞蹈創作;現象;評述
[中圖分類號]J70? [文獻標識碼]A
2018年迎來了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間節點上,在習近平新時代理論的指導下,我國的文化建設更加強調藝術為社會服務、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的屬性。2018年舞蹈領域在創作實踐方面不斷出新。2018年國家藝術基金舞蹈資助項目共達105項,其中大型民族舞劇12項、小型舞劇節目51項、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17項、藝術人才培養資助項目5項、青年藝術創作人才資助項目20項。7月在昆明舉辦的“第十二屆全國舞蹈展演”經專家評審集中演出了85部(5部舞劇)近些年的優秀作品;10月和12月分別在廣州和上海舉辦了第十一屆“荷花獎”,涌現出6個現當代舞作品和5部大型舞劇。可以說2018年的舞蹈界在創作實踐領域呈現出異常活躍的態勢,如此繁榮的創作景象更需要靜下心來予以分析。
一、現實題材作品的高度強調
在近些年的舞蹈創作中現實題材創作一直被作為一個命題來強調,從頂層設置甚至是全國性舞蹈賽事的準入規則,到基層實踐包括舞蹈編導個人對它的獨有青睞,集合在這一命題下的舞蹈作品始終是舞蹈創作的一個熱點。2018年的舞蹈創作實踐從選材、定位,到宣傳、評價,也都主要圍繞著現實題材展開。在中國,現實題材是個較為寬泛的概念,有學者曾將中國目前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分為“當代現實生活題材”“現實性的革命軍旅題材”和“民族題材”三大類型。[1]82-91
嚴格地講,后兩類與“當代語境”和“現實生活”的限定是有一定距離的,但因其蘊含的內在精神和對人性的探討有著跨越時空的恒久張力,在舞蹈創作中將其納入現實題材的關照范圍。縱觀2018年的舞蹈創作實踐,集合在這一命題下的創作實踐包括弘揚革命精神的紅色題材、立足當下彰顯傳統文化精神價值的民族傳統題材,以及取材于當下社會的生活題材。
(一)紅色題材的現實意義彰顯
原創舞劇《井岡·井岡》汲取了江西采茶戲的動律,以獨特的舞蹈語言講述了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井岡山紅軍戰士和革命群眾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忠于理想艱苦奮斗的事跡。《草原英雄小姐妹》將蒙古族舞蹈風格與當代舞蹈語言相結合,通過一幅幅如畫的場景體現人們對集體主義精神的懷念。上海芭蕾舞團《閃閃的紅星》以詩化的舞蹈語言,再現主人公潘冬子經受戰火洗禮成長為一名紅軍戰士的歷程,編導趙明對潘冬子成年后的演繹則為該作增添了超現實主義色彩。《與妻書》將革命的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講述了革命烈士林覺民寫給妻子陳意映《與妻書》的故事。中央民族歌舞團大型舞劇《天路》以改革開放重點工程“青藏鐵路”為創作背景,再現了雪域高原執著堅守的筑路歲月,用舞蹈的方式追憶筑路鐵道兵與藏族同胞之間的魚水濃情。雖然這部作品并不是革命歷史時期事件,但從主題到內容彰顯著中國革命歷史時期樹立的“社會主義新傳統”的精神文化,這也是現實題材舞蹈創作的顯著特征。
上海歌舞團上演的紅色民族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是首部以諜戰為題材的舞劇創作,觀眾反響熱烈。近年來諜戰片在電視熒幕上大量涌現,其復雜的情節、細微的處理是諜戰題材藝術作品的特點,由于舞蹈長于抒情弱于敘事的本質特征,在舞蹈中要呈現復雜細微的劇情實際是很困難的。在這部作品中,創作者較好地做到了揚長避短,運用大量群舞來烘托氣氛,通過獨舞演員的細膩表演來推進情節,輾轉于青春、浪漫、緊張、窒息的氛圍,塑造出鮮活、感人的英雄形象。可以說這部舞劇在現實主義題材和紅色經典主題創作方面有所突破。
在諸多紅色題材作品中,街舞《黃河》由于其形式的獨特引發更多的熱議。以冼星海《黃河大合唱》為音樂,已經出現了中國古典舞、民間舞、芭蕾舞、現代舞、國際標準舞等不同風格舞種的舞劇作品,這一具有典型中國革命歷史印記的符號化表達使得很多編導愿意以此作為音樂進行創作。不論以何種方式來構造《黃河》,最終不變的訴求始終是民族精神與紅色理想的表現與弘揚。如果說在古典與民間兩個版本的經典民族舞劇《黃河》中,其表現形式與政治理想具有較為匹配的向心趨向,而街舞《黃河》則可以說是一種紅色理想的“亞表達”。“亞表達”根植于街舞邊緣化社會群體的“亞文化”身份起源,為了與主流文化形成對抗,常常通過接近痙攣的律動形成罕見的身體語言,通過各種超乎想象的身體探索形成獨特的技術技巧,以此彰顯自我的價值與存在。以這種“亞文化”的身體語言來表達中國主流精神的家國情懷,似乎有一種結構上的矛盾,但如果編導能夠較好地處理,也會帶來在表現方式上更多的可能性。街舞《黃河》的出現也呈現出現實題材創作在跨越舞種藩籬上的努力。
(二)傳統題材的現實價值挖掘
在2018年舉辦的十一屆“荷花獎”舞蹈比賽中,有五部舞劇作品獲得專家的肯定,拿到大獎。這5部獲獎舞劇中《花木蘭》《大禹》《醒·獅》都是扎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創作實踐。《花木蘭》打破了中國傳統花木蘭的形象,以愛與寬容、責任與擔當為主題,用細膩的手法刻畫了花木蘭的內心世界以及與將軍的情感故事。《大禹》將遠古神話與太極元素相結合,對神話故事進行二度創作,展現了充滿濟世情懷的大禹形象。《醒·獅》將嶺南文化的代表性符號“醒獅”與中華民族的精神氣節相融合予以舞蹈化的呈現。
同時中國芭蕾舞創作也投身于現實題材創作,主要集中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表現。遼寧芭蕾舞團的《花木蘭》同樣致力于對傳統人物形象的再創新,賦予花木蘭以熱愛和平、守護和平的現代視角。中央芭蕾舞團相繼推出《鶴魂》《過年》《敦煌》《九色鹿》四部扎根本土文化的芭蕾舞劇。舞劇《鶴魂》以護鶴英雄徐秀娟為原型,通過芭蕾藝術化的語匯展現了一段人與鶴相容共處的難舍情緣,講述了大愛無疆、生命無價的博大情懷。《敦煌》作為上海國際藝術節的參演劇目之一,也是東方藝術中心2018-2019演出季“一帶一路”重要劇目。作品從中國第一代致力于敦煌藝術保護與研究的傳承者為切入點,整個劇情圍繞敦煌人與莫高窟藝術在心境上的共鳴為主線,通過熱愛并癡迷敦煌藝術的一對戀人波折動人的情感糾葛展開,展現了千年文明與戈壁大漠中孕育的那份堅守和奉獻精神。上演于天橋劇場的童話芭蕾舞劇《九色鹿》將敦煌壁畫“鹿王本生”中神秘、奇幻、充滿童趣而又發人深省的經典故事進行改編、升華,以芭蕾的形式呈現在舞臺上。
此外,一批民族舞劇在彰顯民族文化的基礎上也突顯出對于現實的關懷。由內蒙古呼和浩特民族演藝集團創作排演的民族舞劇《駝道》,運用蒙古族、哈薩克族和漢族藝術元素,通過“草原人家”“奶茶飄香”“駝鈴聲聲”“胡楊美景”“迎賓”等舞蹈片段,展現草原大地、西北大漠、江南水鄉多姿多彩的自然景觀和人文風貌,通過“采茶舞”“馬舞”“天鵝舞”“鷹舞”等絢麗的民族舞蹈,再現了古絲綢之路上各民族通過商貿往來增進友誼的故事和繁榮盛景。在國家藝術基金資助的舞蹈項目中,田露教授創作的舞劇《塵埃》以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同名長篇小說《塵埃落定》為文本,在舞臺上描繪出一幅幅油畫質感般的藏族風情畫卷,其中以藏族舞蹈語匯為主的舞段主要用來烘托氣氛和情緒,兼有人物形象塑造的功能,而對于情節發展則主要運用了當代舞元素啞劇化的動作,這種“舞”與“戲”兼容的表現手法一方面體現出導演在處理情節與氛圍時的深刻功底,另一方面反映了現實題材民族舞劇自身的雙重特點。
(三)生活題材的現實表達探索
在諸多的現實題材創作中,幾部本年度上演的現代舞作品更加聚焦于當下生活和現代人對于生命的態度。《看不見的墻》通過演員的肢體構建出一堵視而不見、觸又可及的墻,舞者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突破這堵心墻,細膩地演繹出困惑與思考的權衡較量。在《不眠夜》中,舞臺營造了一個超常寂靜的空間,輾轉反側的肢體表達實則是腦中思緒和心中情緒的外化,一個響指過后一切又回歸平靜。作品《命運》中演員手拿電筒,營造出極具視覺沖擊的光影效果,展現出聽見“命運之神敲門聲”的驚慌無助。這三部現代舞作品都在其抽象的表現手法中埋藏著對社會、對人性的反思。
黎星的《大飯店》探討人與社會環境的沖突,在平行空間里立體展現多重空間,為觀者提供一個鏡像的視角;廣東現代舞團在9月于廣東粵劇藝術中心首演了由張曉雄指導的新作《潮速》,作品緊緊抓住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的節點,帶著對改革開放歷程中社會風潮和人們思想巨變的體察,編導予以直觀且細膩的體現,將當年的經歷意象化作舞臺場景,通過舞蹈訴說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的變革。
以上的舞蹈作品大都集中出現在全國比賽、展演和國家基金支持的各類舞蹈創作活動中,雖然每部作品視角不同、對象有別,但都可以看出努力彰顯當代社會價值的傾向,是編導們圍繞于現實主義題材之下的努力。
二、現實題材舞蹈創作拷問
2018年現實題材舞蹈創作風生水起,伴隨展開的學術討論也相當熱烈。第十二屆全國舞蹈展演延續了“一場一評”的制度,并且集中對現實主義創作展開討論;上海戲劇學院在舉辦的“國際舞蹈節”活動中也召開了一次“現實主義題材舞蹈創作研討會”,邀請國內外專家、學者、知名編導共同研討。以上討論主要集中在現實題材的范圍、現實題材創作手法、現實題材的意義等方面,充分展現出對于現實題材舞蹈創作的關注。
中國舞蹈創作中對現實題材的強調既有歷史傳統的延續又包含著當代價值的關注。中國舞蹈的現實主義題材創作不得不提到吳曉邦先生,他在中國社會受到外敵侵略的關頭,在時代新思想與封建舊思想碰撞和博弈的時刻,勇于面對社會現實,用舞蹈的方式參與戰斗、參與社會變革,創作了一批反映現實、批判現實的舞蹈作品,真正實現了現實主義題材藝術創作的社會價值。到了今天,社會矛盾、社會關注點已然發生轉移,那么對于現實主義題材的認識和界定也隨著時代發生了轉移。今天各個藝術領域現實題材都被予以強調,而目前舞蹈界涉及到的現實題材實際有其所指,實際是以弘揚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為本質,其內容一方面包括對紅色革命歷史題材的舞蹈創作,另一方面包含積極向上、能夠體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舞蹈創作。
“現實題材”究其概念本身應是反映當下社會建設、當下人民生活和社會矛盾的題材。這一層面的藝術表達在影視作品中表現的尤為突出,并且受到社會廣泛關注。如電影《我是藥神》對于當下看病問題的表現引發了強烈的社會共鳴,這是其他藝術形式難以企及的。相比較之下,2018年轟動舞蹈界的現實題材舞劇《永不消失的電波》從選材的角度和內容上都與電影行業的現實題材有著鮮明的區別,實際也不可能產生如電影一樣的社會關注,但是就舞劇本身而言,這部作品也不乏創作的亮點。這一事實不得不讓我們來思考舞蹈領域的現實題材創作之“孰輕孰重”。
現實題材實際是國家層面對于藝術價值觀提出的要求之一,是當代政治題材的一種呈現方式。國家層面對藝術創作中現實題材的強調是從社會發展、社會主義建設整體規劃來談的,具體到行業內部,對現實題材的提倡就不能僅僅停留在對國家政策的響應上,而更應該在這一理念下,依據舞蹈行業特征對創作進行指導和引導。由此,以題材為比賽準入門檻,或者以題材為創作支持對象的做法是值得商榷的。
對于舞蹈藝術而言,其核心并不是題材問題,而是表達問題。舞蹈是以身體動作為媒介傳情達意的藝術形式,過分強調現實題材,不免就會出現“結構穩定、創作模式化,缺乏形象性和意向性”[2]132-144等問題。在題材決定論的前提下,不僅讓編導在創作動機上有“命題作文”之感,限制了由內而發的藝術沖動,而且還會引發由于題材主題的趨同導致的創作模式化傾向。
三、反觀與反思
對題材的強調和討論更多出現于舞蹈界主流的比賽、展演中,在一些現代舞活動中很少出現是否是現實題材之爭,哪怕是極具個性化的意識流表達,似乎也沒有人質疑其題材遠離了現實,已連續舉辦七年的國際現代舞雙周活動,為觀眾呈現了一個光怪陸離的藝術世界。
作品《無夢可夢》,編導受挪威古典主義繪畫大師奧德·納德盧姆畫作的影響,刻畫了人在期待與絕望過程中的內心進展。以兩種相似卻又對立的狀態為人在睡夢中展現的潛意識添加了定語:絕望和超然。廣東現代舞團的作品《本初》通過逆時針旋轉的球軸道具的運用探索“宇宙大爆炸”式的時間奇點,將“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軸逆轉為“未來-現在-過去”。應邀而來的德國奧斯納布呂克舞蹈劇團作品《同一天空下》,以三段風格迥異的音樂展現了三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從大的主題——地球-空間——入手,最終回歸到人本身,以詼諧幽默的方式折射著對人性的思考。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與澳大利亞艾斯普森舞蹈團共同創作的《易季》由三個作品組成:《夏》《尋常》《四季》。首章《夏》通過對灼灼烈日之下萎靡絕望的人群刻畫,探尋著尚存于人類心中的主體間性;翌章《尋常》以富有張力的三段雙人舞聚焦于人情關系與生活節奏;終章《四季》通過維瓦爾第的音樂刻畫了人生的四種不同狀態。以色列平頭舞蹈團的作品《冰樹芳華》,第一部分以回憶的方式追訴了一位老人年輕時的羅曼史,第二部分通過與年輕人的現實對比反映出老年人的孤寂狀態。這些作品并沒有被題材限定,編創之處也不是要力圖產生多大的現實意義,編導的精力更多地放置于對身體語言的個性化探索上,在給觀眾帶來多樣的審美體驗的同時,將觀眾引向對于社會、人性、宇宙的思考。
通過反觀引發反思,我們有理由呼喚舞蹈應從題材之爭走向語言之考。任何題材的表達都需建立在健全、豐富、獨特的舞蹈語言之上。建立舞蹈語言體系,創造出作品獨特且合理的舞蹈身體語言是舞蹈界更應該提倡、探討和關注的。要明確樹立舞蹈語言風格特征,再以編導個性化的言語來擴展和充實舞蹈語言,通過具象的形式傳達人類普遍的精神情感,真正使形式與內容高度結合,使題材與表達實現更好的整合。
參考文獻:
[1]幕羽.從新時期到新時代:中國現實題材舞蹈演進啟示[J].民族藝術研究2018(3).
[2]唐白晶.第十二屆全國舞蹈比賽綜述[J].民族藝術研究,20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