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含 呂韶鈞
摘????? 要: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具有豐富的儀式象征與生命隱喻,是生命教育的重要形式,可為鑄牢中華民族的共同體意識提供依據。采用文獻資料研究、田野調查等方法,對廣西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實踐活動的生命教育進行研究。研究發現: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對生命的關照體現在身體的歷練、社會規訓的形成和精神生命的訴求上;少數民族傳統體育蘊含深刻的生命內涵,有完整的生命信仰崇拜體系,是一種身體實踐的儀式操演,生命象征性的隱喻意味深刻;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集生存教育、生活教育和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為一體,是一種大生命教育。
關? 鍵? 詞: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生命關照;生命內涵;生活教育;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G85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9)03-0019-06
Abstract: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 are an important carrier of national culture, provided with diversified ritual symbols and life metaphors; they are an important form of life education, can provide a basis for forging the community awareness of the Chinese nation. By using methods such as literature data research and field investigation etc, the authors studied the life education of Guangxi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 practice activities, and revealed the following findings: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 care of life is embodied in body experience, social discipline formation and spiritual life appeals;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 contain profound life connotations, have a complete life belief worship system, are a sort of ritual performance of body practice, and their life symbolic metaphors are profound;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 integrate survival education, living education and national community awareness education, are a sort of grand life education.
Key words: traditional minority national sports;life care;life connotation;living education;destiny community
我們生活的世界是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組成,與整個人類命運休戚相關,“生命存在和延續是不可回避的首要問題,便產生了人類最早的觀念——生命觀”[1]。作為多民族的大國,中國“最早形成了高度發達的農耕社會,在勞動和生活的過程中,對人與人、人與自然、現在與未來、物質與精神之間的關系有最完整體驗”[2]。尤其在宗法倫理性的鄉土結構社會,各民族在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內涵豐富、儀式性強的身體文化,最終成為傳承民族精神、承載生命記憶的重要載體。而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民族生活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伴隨歷史更迭,不斷傳承群體的身體實踐,將其中蘊含的儀式象征和文化隱喻實踐為生命教育的內容。這個過程中,儀式傳承方式不斷趨于穩態化,民族認同的社會心理意識逐步強化,最終凝聚為中華民族的向心力,為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形成奠定了重要的文化基礎。這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流,促進各民族大團結,共同奮斗與繁榮發展”[3]重大戰略目標的實現,具有理論與現實意義。
1?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生命關照
1.1? 身體歷練:生命修為的實踐
生命具備自然屬性,身體實踐強調生物秩序的遵從。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通過身體技藝的展示,固化族群記憶,認為只有身體經受磨礪之后,才能夠成為符合自然規律的完整生命體。傳統文化中的身體研究“重視體驗、內省、修煉、知行合一”的理念,切合古人認識身體的方式。論語中“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其中的“藝”,即進行修身的重要形式。而對于“游于藝”的本質,周與沉[4]認為身、心、靈、志等為一體,尤其“在藝術的實踐和創造中,身體的各個部分被充分調動,心靈、思想和心志轉入人的全身各部位,身心互動,投注、沉浸于藝中,精神領悟與身體感通真實相匯,成為整全、協調和暢的生命共同體。”日本學者湯淺泰雄[5]認為:“東方思想的獨特性在于‘體行和‘修行,是通過身心實踐而獲得真諦。”身體與生命一體是東方獨有的思維,是完整生命的體現,總體來說,是一種生命的修為。
從生命關照的視角看,與其說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一種身體實踐活動,不如說是一種生命的修為,它只不過是以口耳傳送、身體力行的方式實現。少數民族傳統體育與日常生活實踐密切相關,以傈僳族、壯族、苗族、瑤族等民族共有的體育項目“上刀山、過火海”為例,廣西瑤族的“上刀山、過火海”曾是成年禮“度戒”的必要考驗,在儀式中常用于祭祀、祈福、驅邪等。刀山、火海象征祖先族群遷徙史中歷經的千辛萬苦,這“重重考驗”是追憶先人、教化族人、鍛造后人膽識和勇氣的方式。云南傈僳族的“上刀山下火海”則是在“刀桿節”舉行的儀式,用以供奉一位英勇的民族英雄——“白馬將軍”,意在消病祛災、傳承勇士精神。通過身體歷練實現自然生命的修為,表達民族精神,豐富生命內涵。對于經歷者而言,是身體與精神意志的錘煉,由此獲得社會話語權,成為個人生命的經歷與記憶。對于族群,由身體歷練進而獲得生命修為的實踐體驗,成為族群共有的生命記憶,代代相傳。
1.2? 社會規訓:生命秩序的規定
人屬于社會,不能脫離社會而單獨存在,這體現的是社會生命觀。人的實踐活動常用以表達現實社會的情感,反映社會整合、群體團結、傳承文化的生命秩序,這本質上就是一種社會規訓。其中,個體的身體實踐是社會生命建構的基礎,這也是社會記憶與規訓建立的基石。正如福柯[6]認為的,一個被規訓的肉體是一種有效姿勢的前提條件。對于集體而言,它的社會記憶中固化的一種或多種權威模式和規范行為,則主要是由紀念儀式、身體實踐建構起來的,包括手勢、姿勢等身體語言,基礎是身體活動。正如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人類身體表達的重要實踐活動,不論是在儀式還是生活慣習,都通過規定性的身體行為,踐行社會規范,可以稱其為身體的社會規訓和社會教養。尤其受傳統觀念、集體意識以及潛意識的影響,被規定的身體行為潛在的規范性與約束力,成為一種社會習慣,烙刻在族群的生命記憶中。集體中的規訓內容被內化為社會規訓意識,通過社會化行為不斷強化,如此,藉身體表達的內在精神力量以教化族人,這種形式的身體活動也逐步成為族群生命中被規定為學習的內容,即生命秩序形成的雛形。
人類的實踐活動以遵循社會規訓為前提,塑造社會身體,進行有意識、有目的創編身體活動,并將此作為日常生活中沿襲和傳承的行為模式。這種模式一般具有習慣性、規定性特點,最終被固化為社會通行的文化模式。在廣西,銅鼓舞是各民族崇拜的重要表征,也是最深刻的身體和文化記憶,多用以酬神驅鬼、招福納吉,維系社會結構穩定、強化族群認同,尤其在明朝以后,銅鼓逐步成為權力、地位和財富的象征。但是,對于不同的民族,銅鼓舞仍有著不同的規訓涵義和象征意味,雖然苗族、壯族、瑤族、布依族等民族共有銅鼓舞,然而卻有極為不同的動作規定。如廣西南丹白褲瑤的銅鼓舞,也稱作猴棍舞,以模仿猴的動作為主;布依族的銅鼓舞一般用在喪葬儀式中,常和“刷把舞”一同表演,稱之為“銅鼓刷把舞”;水族在農歷十一月過水族春節時,敲銅鼓慶賀,舞蹈動作變化自如……不同的民族通過不同的身體動作,各自固化為規定性的社會行為,并成為一種標識和規訓,在特定的文化情境中不斷維持社會生命秩序。
1.3? 精神訴求:生命意象的映射
生命不僅屬于自然和社會,還在于對現實超越的精神追求。不同的研究視角,在凸顯生命沖動的原始意象時的表達不同,對生命精神的訴求也不同。榮格[7]認為:“生命是一種可以超越生命的原始意象,是由內向外散發的原生力。從科學的因果角度看,原始意象可以被設想為一種記憶,印痕……不是全部世界的反映,而是通過內心體驗而產生的幻想。”生命旨在超越現實生物學,而更多給予精神關照和心靈慰藉。正如法國哲學家阿爾貝特·史懷澤[8]的觀點:“要敬畏一切生命,給予一切動植物充分的關懷和善良,敬畏所有形式的生命意志,而使生命達到最合乎自然法則的發展狀態。”埃德蒙·利奇[9]認為:“伴隨著動物性向人性轉變和自然向文化轉變的語言的出現,人類也從表達感情狀態轉變到推理狀態。”
生命個體遵循各自的秩序,構成完整的生命歷程。對各民族而言,對生命精神訴求的關注始終處于重要地位。中國的傳統宗法禮教中,忠誠和孝道等精神生命高于個人生命價值,這種訴求表達對自然與社會的崇拜與敬畏。同時基于這種意象,把祈愿、訴求與所信仰的神建立聯系,祈求福報。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就經常表達出這種超越現實的精神訴求,如壯民的蛙神崇拜,將祈福、求雨等生產生活愿望與生命崇拜融入儀式中,彰顯萬物有靈的生命觀,表達超越現實的企盼;仫佬族花婆節中,繁瑣而有序的求子儀式是最初始、最直觀的生殖崇拜和生命綿延的表達;廣西下洛村扁擔節,將扁擔化身象征符號,與春夏秋冬四季連接、表達祈盼豐收的想象等等。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以自然生命作為載體,通過身體動作,傳遞生命意象和生命價值,傳承族群技藝與記憶,這便是超越現實的精神追尋,是自然生命與社會生命的延伸。而每個生命起源都具有宇宙的無限性,一個自然生命的結束,并不意味著生命的結束,精神訴求的延續將自身的生命變成無限的生命傳遞,通過儀式延續、傳承生命精神。
2?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生命內涵
2.1? 生命崇拜的內隱動力——信仰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具備生命信仰的社會實踐活動,具備極為豐富的生命內涵,將身體行為、思想意識、社會實踐相融合,構成了一個天地、鬼神、人、文化、生活、社會、自然相統一的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人為主導,通過身體活動寄希望于將人的主觀意識與其他各部分進行交流溝通,維系基本的社會秩序,潛移默化中實現生命的教育。尤其是人類在傳統社會時期,對科學技術和知識體系的認知不足,面對變幻莫測的大自然充滿恐懼和敬畏,加之人類對繁衍后代、生命延續的需要,于是,將內在的生命沖動、生命意象,偶然的自然現象、夢境、潛意識等帶有神秘色彩的因素,與生命、生殖相關聯,衍生出最為廣泛的生命信仰。在象征主題中,生產和生殖幾乎超越所有族群、階級的共同主題[10],而這兩個主題最本質的內容就是生命。其中,身體行為和身體動作在操作層面上,充當最為關鍵的載體,將生命最深層的崇拜與敬畏的神產生聯系、溝通,以達到消災祈福的目的。如彝族蕩秋千、納西族東巴跳、白族火把節、侗族搶花炮等,這些作為體育形式出現的身體行為均源于生命崇拜,把希望寄托于生命信仰,并把生命內核印刻在民族記憶最深處。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不僅通過身體動作和行為來表達生命信仰,還通過不同的體育形式不斷傳播、傳承,將生命信仰廣布于整個民族,成為民族的共同信仰。以壯族蛙崇拜為例,蛙在壯語中讀作“螞拐”,螞拐是壯族的圖騰與信仰,螞拐符號遍布壯族人日常生活,如螞拐舞、螞拐節以及螞拐圖騰等,都是壯族文化變遷的見證。壯民認為蛙多子,是生殖的象征,體現對生命的傳承意義。同時,蛙也是人神溝通的媒介。從身體姿勢看,壯族螞拐舞的基本姿勢即基本的蛙的半蹲姿勢,傳達人神交流的信息,是模擬血緣的傳遞[11]。螞拐節還通過祭蛙儀式傳遞蛙崇拜的信仰,壯民將螞拐舞、螞拐符號等印刻在記憶中,強化群體和個人對精神信仰的堅定,強化壯族的祖先崇拜。在物質文化中亦有體現,有刻寫記憶的蛙紋銅鼓作為佐證,揭示了壯族先民的社會生活和精神世界,表達對蛙神的崇拜,幾乎囊括了人類生產社會的每個環節,起源、發展、演變軌跡等,種種跡象證明生命信仰在物化上的表達。通過種種外顯或內隱的生命崇拜表達,再加上與傳統社會的宗法制度、宗教觀念上的融合,使得神祗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等極為普遍,并深入人心,成為生命教育的內核。
2.2? 生命經驗的外顯表達——儀式
長期以來,儀式都被認為是觀察人類情緒、情感及生活經驗的工具,也作為集體性、公開性的陳說,是直觀生命經驗的外顯表達。儀式是歷史和文化建構的產物,幾乎能夠覆蓋人類社會的所有內涵,包括文化、文明等。在一定時期內,儀式是族群文化和記憶產生、傳承的載體,發揮的作用不可替代。尤其在原始社會時期,自然環境惡劣,生產水平低下,食物和后代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事情,族群的延續需要生殖,后代的健康繁衍需要祈求神仙鬼怪等,這些認知在一定歷史階段是主流的崇拜與信仰,也是儀式賴以生存的基石。其中,身體動作和生命信仰成為建立交流、形成溝通機制的關鍵因素。同時,儀式現象背后體現的是人類社會族群的文化內涵。不可否認,儀式是復雜的現象,但并非是與生俱來的人類普遍特征。儀式建構的目標是形成由一系列模式和序列化的行為組成的文化空間,并借助多種媒介表達內容,并按照既定順序排列交流的生命系統。
儀式也是展演過程,在展演的內容中,以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為代表的體育元素不可或缺。因為過去的意象和過去的記憶知識,通過(或多或少是儀式的)操演來傳達和維持的[12],用以強化族群認同、傳承生命經驗,而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正是通過各種儀式展演建構生命記憶、傳承族群文化、形成生命經驗的傳播“場域”。如此,使得族群文化、記憶、信仰、風俗習慣、社會規范等,經由儀式的渲染和社會的建構,成為族群共享的記憶,代代傳遞,生生不息。“廣西·三月三下洛扁擔文化旅游節”上,跳扁擔舞、祭扁擔王、過扁擔節,把對生活富足的美好企盼注入“扁擔”中,成為記憶特定的符號,表達對自然對生命的敬畏與崇拜,祈盼風調雨順、生命延續。而儀式性的體育不斷逐步演變,成為一套文化符號體系,作為周期性展演的儀式,不斷強化人們的社會記憶,通過重復性的儀式展演,延續過去,傳遞、傳承族群文化,不斷樹立權威,重構、強化生命經驗。
2.3? 生命符號的類比隱喻——象征
象征是記憶傳遞和信息交流過程中的符號文化。一般來說,象征中包含的主體因素和觀念內容都是約定俗成、集體意識的產物。在身體上的表達則是通過對象征性類比關系的知覺,進而產生創造性思維。這種創造性思維實踐活動的象征最初具有較多幻想、巫術色彩,其思維及表述過程常是較為積極和狂熱的活動過程,所以,往往將較為主觀的投射幻化和強烈的想象、情感因素滲入到思維過程中。同時,這種象征所反映出來的先人關系知覺并非一般的具體思維,而具有具象化、隱喻性的特點。象征符號的類比隱喻中,往往將物象與觀念合二為一,用直觀感覺來描述,進而外化到客體,體悟生命秩序。
象征思維中,一方面將生活事件的發生作為思維起點,另一方面又不斷幻化思維程序,通過這種充滿感情和想象的方式,追溯歷史,表達內隱的生命觀念和思想。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生命象征無處不在。對壯族、毛南族等民族而言,雞蛋是生命與生育的象征,早在三國時代徐整《三五歷紀》中就有“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的說法。壯族將這種生命象征以一種生活化、趣味化的方式表達出來,于是有了兒童游戲——“斗蛋”。而毛南族人把雞蛋視為吉祥物,賦予平安、幸福、吉祥之意,并把雞蛋煮熟后涂上吉祥紅色,裝進用紅絲帶編成的小網袋里,掛在胸前,辟邪求福,使彩福雞蛋寄寓人們對生命、生育的敬畏和崇拜。不僅如此,作為建立在符號基礎上的刻寫實踐,也具備意指的生命象征涵義。廣西明江花山巖畫,約于戰國至東漢時期繪制在天然崖壁上,至今已有2 000多年的歷史,整個畫面長200多米,高約40米,有畫像1 800多個,畫面表達歡樂、莊嚴、神圣的場面,或祭祀或慶祝儀式。巖畫中反映出古代駱越人的生活場景,其中,銅鼓、蛙舞等體化元素突出,反映人們對英雄的崇敬和對力量的歌頌,將祈望人畜興旺、風調雨順的美好心愿賦予其中,這也是一種生命的隱喻。
3? 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建構
中華民族是由各民族共同的目標、利益和價值觀聯結起來的命運共同體。習近平總書記[13]指出:“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人的文化存在方式的集體性具有整體統攝的模式化功能。人的生存、生活、生命的社會性決定了個體的自我定位離不開信仰、價值、意義、經驗,離不開具體現實的生活”[14]。而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各民族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生存教育、生活教育及生命教育,體悟族群的共同生存利益、生命歷程、生活經驗,內化為一種建構圖式,通過制度化、文本的歷史編纂、歷史傳承,形成民族生命中的文化基因,從而建構起中華民族的命運共同體。
3.1? 相互依存的生存智慧——生存教育
生存是生命的基礎和保障,一旦個體生命脫離母體,以單獨的生命形態存在,擔負起生命的責任,就需要接受生存教育。中國各少數民族在不同的自然環境中,有不同的生產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和精神需求不同,教育方式以及養生觀念等也有很大差異,成就樣式各異的身體實踐活動,為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的形成奠定基礎,這彰顯人類與自然環境之間相互依存的生存智慧。尤其在早期社會,各民族與自然環境等生存要素聯系更為密切,在獲取生存資料的活動中,鑄就各種運動技能,如跑步、跳躍、攀爬、投擲、射擊等,并由此衍生出不同的生存方式,如狩獵、捕魚、游獵等。在秦漢時,中國分為中原華夏體育、南方巴蜀體育及西北戎狄體育3種體育文化類型[15]。為適應地域性差異,出現各具民族特色和地域的傳統體育活動形式,如江南水鄉游水、劃船類項目居多,西北草原善弓箭、騎馬,山戎之地多竹、竿類等項目。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少數民族生存智慧的載體。一方面,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一種群族共享的社會記憶。通過身體動作等操作層面的展演,建構一種生命記憶,為參與者提供追憶和習得族群文化、信仰、社會風俗、規范、族群技術、歷史等知識的“場域”,經由儀式性的渲染和社會建構成為了族群共享的記憶[16]。另一方面,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生存智慧的凝練。尤其在種族延續過程中,將這種生存經驗教授、傳遞給下一代,傳承生存能力和生存智慧。在具備了所必需的生存能力之后,才能夠適應社會,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在這個生存競爭中,不斷創造社會價值,提高生命層級。
3.2? 共生共長的生活世界——生活教育
在社會生活中,生活教育是實踐生活過程,獲得生活體驗,追求個人、家庭、國家及人類幸福生活的教育,是生命教育的根本[17]。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日常生活實踐、勞作方式與生活慣習的真實反映,是生活世界的寫照。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文化活動,廣泛、連續性地存在民族的生產生活實踐中,構成了民族生活的基本內容,通過儀式性的生命教育,表達出民族信仰,使成員產生民族文化認同,體現為無意識的、習慣性的文化行為[18]。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生活世界的映射。首先,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源于日常生活的節日慶典、祭祀活動及游戲競賽等,本身具備濃厚的生產性和生活性,多樣的體育形式構建起豐富多彩的生活世界,以一種相對穩定的形式展示民族文化。在很多地區的普通民眾日常生活中,扁擔是一種重要的生產工具和運輸工具。廣西馬山縣的“扁擔舞”成為享譽中外的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融合生活中“打舂堂”(又叫“打榔”)的運動形式和舞蹈元素,傳承、承載著民族普通民眾的生活記憶。其次,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生活世界的實踐模式,蘊涵的文化內涵在變遷中不斷充實。比如,投繡球,作為廣西壯族比較有代表性的一項傳統體育游戲,歷史悠久,最早出現于2000年前繪制的花山壁畫上。當時是用青銅鑄制的兵器,用于甩投,稱為“飛砣”,多在作戰和狩獵中應用。后來,人們將飛砣改制成繡花囊,互相拋接娛樂。到了宋代,逐漸演變成為壯族男女青年表達愛情的媒介。作為體育運動項目,繡球發展為高桿繡球和背簍繡球兩種運動形式,現已成為壯族的標識,是壯族重要的民族傳統體育項目,也是壯族人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世界中的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往往融競爭性、趣味性、娛樂性于一體,吸引不同族群共同參與,為民族間的相互交流和溝通提供平臺。
3.3? 鑄牢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重要的知識實踐體系,有自身的文化符號,代表各自族群的生命記憶,是民族命運共同體強有力的紐帶。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生命教育是對生命的慰藉,是對完整人格的升華,是喚起生命自覺、開啟生命智慧的重要途徑。其中,族群的重要作用不可忽視。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古斯塔夫·勒龐[19]所認為的:“在各民族的生活中,有組織的群體歷來起著重要的作用,然而這種作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重要。群體的無意識行為代替了個人的有意識行為,是目前這個時代的主要特征之一。”少數民族敬畏自然,崇尚萬物有靈,遵循自然規律,遵守生命秩序,與生命教育認識生命、理解生命、關愛生命的目標一致。民族的生死存亡、繁榮昌盛和繁衍傳承與每個生命緊密相連;而民族成員共同的期望是生命能夠延續,民族能夠繁榮,這其中的關鍵是人的存在,活的人的存在,即生命的作用。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一種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教育。從生物學和社會學的角度看,人類本身擁有共同的先祖,在進化到現今階段后,各自在不同的區域發展,而作為同宗同族的人類,并沒有太大的群體性差異。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對生命的教育是一種集身、心、靈三維一體的全人生命教育[20],關照、愛護、磨煉生命,鍛造完滿的生命。共時性上,對生命的教育是全方位的,既看重社會價值,更以人為本,重視人的價值,從自然生命的關照到社會生命的認同,再到精神生命的傳承。歷時性上,少數民族傳統體育貫穿生命始終,關照生命全過程,從生命的形成、出生、成長、成熟再到衰老、死亡的整個過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實踐活動都不會缺席,在人生每個關鍵環節的儀式中扮演重要角色。人需要不斷適應社會文化環境,包括互惠義務,工具制造、合作狩獵、食物分配、符合溝通和語言等,這些實踐知識貫穿于整個人生歷程,對社會的存在和進化是必要的,是自身和群體的發展需要。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通過傳授知識與技能,鍛造健壯的身體,磨練堅強的意志,發展健全人格,培養社會適應能力,最終實現生命的教育。個體生命、他人生命和人類生命等不同的生命實踐主體,相互依存、密切聯系、融合長存[21]。無論是個體生命、群體生命,還是國家、民族的生命,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關照是全過程、全方位的,能夠將不同的群體有力地粘合在一起,這對當下的生命教育實踐和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中國的各少數民族是中華民族的重要組成,有著共同的信仰和生命追求,是同呼吸、共命運的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少數民族傳統體育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具有豐富的文化象征和生命隱喻,是生命教育的重要形式。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通過身體修為、社會記憶構建以及文化認同,建構起民族命運共同體,表達民族生命的精神訴求。作為各民族社會生活和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通過生存教育、生活教育及生命共同體的教育,記載民族的生命歷程,傳承民族的歷史記憶,增強民族文化認同,提升文化自信,進而推動民族地區與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大繁榮,共同為構筑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乃至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獨有的生命力量。
參考文獻:
[1] 居閱時. 中國象征文化[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1.
[2] 許嘉璐. 同命運,相融通——聚焦文明交融與人類命運共同體[N]. 光明日報,2018-10-14(7).
[3] 習近平. 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R]. 2017-10-18.
[4] 周與沉. 身體:思想與修行——以中國經典為中心的跨文化關照[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309.
[5] 湯淺泰雄. 靈肉探微:神秘的東方身心觀[M]. 馬超,譯. 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0:2.
[6] 米歇爾·福柯. 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M]. 劉北成,楊遠嬰,譯. 北京:三聯書店,2003:172.
[7] 榮格. 心理學與文學[M]. 馮川,蘇克,譯. 北京:三聯書店,1987:11.
[8] 阿爾貝特·施韋澤. 文化哲學[M]. 陳澤環,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16.
[9] 埃德蒙·利奇. 列維-斯特勞斯[M]. 王慶仁,譯. 北京:三聯書店,1986:41.
[10] 彭兆榮. 中國藝術遺產論綱[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22.
[11] 覃宇雷,韋土良. 壯族蜂鼓舞[M]. 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12:10,20.
[12] 保羅·康納頓. 社會如何記憶[M]. 納日碧力戈,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4.
[13] 習近平. 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暨國務院第六次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N]. 廣州日報,2014-09-30(1).
[14] 陳文殿. 全球化與文化個性[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2.
[15] 劉春燕,譚華. 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興盛、危機與復興[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69.
[16] 郭軍,仇軍,田恩慶. 儀式體育與社會記憶的保存和傳遞——康納頓社會記憶理論的視角[J]. 成都體育學院學報,2015,41(5):44-49.
[17] 羅重敏. 全面實施“三生教育”建設現代教育價值體系[J]. 昆明學院學報,2009(1):1-5.
[18] 朱忠鋒.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傳承發展的問題與對策[J]. 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49(3):154-160.
[19] 古斯塔夫·勒龐. 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M].馮克利,譯.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33.
[20] 何仁富,汪麗華. 生命教育的思與行[M]. 北京:現代教育出版社,2016:28.
[21] 廖建平. 錢穆的人類生命觀及其意義[J]. 江漢論壇,2003(11):6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