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黑”，你還好嗎？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

但愿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南宋·李綱 《病牛》

一

說起寵物，我曾經也養過的。

不過，它既不是那惹人愛憐的金絲猴，也不是溫順可心的波斯貓，更不是昂貴的沙皮犬或者藏獒。

說來你可別見笑，我的寵物來自于我童年在鄉下小住之時，即是當年在幺外婆老家飼養的那一頭黃牛。

因為黃牛個頭大，力氣足，肚皮上長滿了茸茸的黑毛，所以，我便管它叫做“大老黑”。

“大老黑”不僅努力耕田耙地，積肥養料，而且還救過我的性命呢！

常常，在凝望的瞬間，在我會想起那個環境優美、炊煙裊裊的小山村，想起那條水鳥紛飛、靜靜流淌的戴家河，更想起與我生死與共同甘共苦幾個年頭的“大老黑”……

想到了可愛的“大老黑”，我就再次想起了幺外婆家那里的小山村，想到了小山村那小橋流水和那坐在河邊洗衣、垂釣的村童；

想到了可愛的“大老黑”，我就再次想起幺外婆那坐落在村子正南正北的瓦房院落，那時的小山村的上空綠陰如蓋，灑下日光、月花的婆婆娑娑；

想到了可愛的“大老黑”，我就再次想起小山村那雞叫狗吠、百鳥齊鳴的早晨和傍晚，小山村被綠油油的田野圍攏，荷鋤的農夫，摘菜的農婦，割草的孩子，他們被一條裊裊炊煙領著踏畛而歸；

想到了可愛的“大老黑”，我就再次想起小山村那四季分明的氣候變換，風、雨、雪、霜、冰、霰、雷、電，這些可觸可摸可感可聞的自然天物，覺得人距離大自然是那么近，生命與萬物渾然一體。

二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大人都到田間地頭干活去了，幺外婆家里靜悄悄的。

在幺外婆家大院子里，我和一個叫橋哥的小伙伴分別坐在一前一后的兩個碾磨的座板上，手握竹鞭，使勁抽打拉碾子的黃牛——“大老黑”，比賽看誰跑得快。

其實，兩副碾磨都連在那直徑足夠兩丈的大圓碾中央的同一根軸柱上，牛跑得再快，也只能是圍著碾槽作一種周而復始的循環運動。

我們的所謂輸贏，不過是誰跟在誰的屁股后面而已，絕對不可能超過去。

看著那油光可鑒的鐵碾，將一筐筐、一籮籮油桐籽壓碎、壓扁，又壓成粉末。

我高興得手舞足蹈，竟然忘乎所以地從碾座上慢慢跪起身，最后干脆站著趕碾了。

突然，我一個閃失，猛地往后仰身倒在那寬僅尺余的碾槽中！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我來不及哭喊，后面緊跟著的碾座和那兩片鐵質碾子，便沖我的小腦袋飛也似的壓了過來。

我的小命系于千鈞一發之間！

我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蒙頭蒙腦地等待著在幾秒鐘之內，化作一攤模糊的血肉，“親戚或余悲，托體同山……”

然而，鐵碾卻并沒有壓過來。

我只聽見一陣咣當咣當的撞擊聲，油腥的油桐籽粉末濺了我一身一臉，然后一切便歸于靜寂。

驚呆了的小伙伴放聲大哭，驚醒了在一邊竹林歇息抽葉子煙的大人們，幺外公一個箭步沖向前，趕緊把我抱了起來。

我這時才發現，拉著我后面的那副碾磨的“大老黑”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碾磨則緊緊地擠靠在它那結實而肥厚的后臀上。

我一下子明白了，是“大老黑”用那四條粗壯有力的大腿紋絲不動地死死抵住了碾磨，沒容那碾磨順著慣性再往前滑動一寸。

即使這樣，那鐵碾距離我的頭顱，也不過一尺的遠近……

“好險啊！”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我自己，到現在想起來，還一陣陣感到后怕。

從那以后，打死我也不敢趕乘碾磨了。

但也正是從那以后，我便開始深深喜愛，不，我真正寵愛上了“大老黑”。

每到假期到了幺外婆家，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勤快地漫山遍野去給“大老黑”割青草，牽著它到戴家河的上游去喝最清洌的甘泉。

清晨，我帶著“大老黑”去吃帶露珠的嫩草；黃昏，我牽著“大老黑”回到牛欄中，再添上幾捆夜草，即使再忙再沒有時間，我也要去幺外婆家做這些，從不例外。

這樣一直堅持到我離開家鄉，到綿陽的一所學校求學，才告一段落。

回想起與“大老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刻骨銘心，永世難忘！

六年時間過去了，我情不自禁地想問一聲：“大老黑”，你在家鄉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