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廷信的詩

韋廷信，1990年出生，福建霞浦人，壯族，魯迅文學院學員。作品見于《詩刊》《民族文學》《福建文學》等。

土方法

我最容易忘事，打小如此

會忘記先刷牙還是先吃飯，忘記

昨夜灶里的柴火熄了沒有，如果沒有

它會繼續噼里啪啦地喊我么

可是它喊了么，為什么一點兒也不記得

爺爺教我土方法

要記一件事，就在繩子上打一個結

記兩件事，打兩個結，記三件事

就打三個結……

清明那天，我喝掉了爺爺沒喝完的酒

爺爺生前好酒

酒果然是好東西，半壺下肚

我便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心——

有千千結

長大了別像我

經韋氏家族證實

半島有一個小朋友特像小時候的我

這周末我就要去半島找他合影

我要去和小時候相遇

相遇后，我要告訴他長大了別像我

他可以更傻一些

去玩更多的泥巴，彈更多的彈珠

走更多的山路，折更多的杜鵑

吃更多的李子冰棍

哦，這種冰棍可能街面上已經很難買到了

如果他想讀詩我教他

如果只是想在海灘上玩耍就隨他

奶奶要找，就讓她多找一會兒

合影時，可別像我一樣拘謹

不要擺立正的姿勢

不要一本正經

臉上的泥土沾就沾些吧

怎么自在怎么來，不想入鏡我也不強迫他

說一只碗

愛是白云藍天，晴空萬里

這不對

愛是突然的暴風雨，是我們昨晚商量好的

第二天一起去看海

而在臨行前我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碗

你吼了我，我終于也吼了回去

碗比我們能寬容

它完好時能裝飯

不幸被我打碎了還裝得下這爭吵的聲音

繼承者

二十年后終于繼承了我爸的

猜忌。猜忌媽媽，猜忌一次久別重逢

猜忌雨量，猜忌今年收成多少

我們父子結盟如愿對抗了整個天地人事

人一旦猜忌便容易草木皆兵，步兵，騎兵，炮兵

只要越過楚河漢界便是能吃人的兵

我對這些越界的兵素來懷有敵意，他們已然不顧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義婦德、兄友弟恭、朋誠友信

我時常在想，反正一把賤骨頭，要吃盡管來

繼承我爸的猜忌是有儀式的

那天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

可我分明聽到他轉過身打電話托人幫我打點工作的談話

樓下的櫻花

樓下的櫻花開了一半不開了

因為它突然心情不好

接著徹底進入冥想狀態

花的想象力比我好

她飛向河外星系的時候還朝我喊了一聲“一起走啊”

花的人際關系比我好

我所熟悉的人都生活在地球上

花不一樣，她離了地球還可以到其他星球

“春羽星”“曇花星”“紫羅蘭星”

單是櫻花種類的星球就遍布河外星系

“山櫻星”，“椿寒櫻星”，“垂枝櫻星”

還有各種不知名的星球在等著她

我在陽臺上朝她揮揮手

去吧，去吧，祝你有一個美妙的旅程

謁巨石

他剛來這世上時雄心勃勃

手舞足蹈

準備大干一場

一百年后，發現已無事可干

最熟悉的那一批人

百年之后都已入土

年輕的山民來來往往十分忙碌

偶爾會有幾片小石塊被翻動，拉走

壘墻或蓋房子

山村變成城市

城市變成更大的城市

滄海桑田，唯有他巋然不動

我在博物館里指著眼前的一塊巨石說

我們不能就此輕易下結論

他鐵石心腸

你看他身上凹陷的地方

就知道他肯定也痛苦過

寄居蟹

海風來的時候，寄居蟹在沙坑里進進出出

以此為樂

還把一片撕碎的海螺舉得高高的

叮叮叮響個不停

它有很多房子，海螺殼、貝殼、蝸牛殼

甚至是我扔掉的瓶蓋

漲潮的時候，寄居蟹喜歡去捉弄

海浪——一群醉酒的人

勾肩搭背在沙灘上歪歪扭扭地唱著歌

當這群醉漢就快追上了

它腦袋一縮到了沙坑里

其實我跟這群寄居蟹并不太熟

可村里人都認定我們是一類人

每個路過的人都說，像，太像了

村長找到我

給我開了一張證明，并把話留下

你可以跟它走

我回到破舊的漁船上

一遍遍地看著日出日落

村里已經傳開

說我去了大海，身后跟著一群寄居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