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組詩)

李心釋，原名李子榮，西南大學文學院教授。著有詩集《詩目所及：李心釋十年詩選》《詩歌EMS李心釋專刊》等，另有學術隨筆與專著多部。現居重慶。

西北詠嘆調

只有草、沒有灌木的山坡

山脊的樹，是可數的

再多的樹也是可數

山路清晰，一刀刀地

被雨、被風割出

溝壑兩三層樓深

天大，地遠，雨水下過一山

另一山靜靜地候著

風大，旗子是風的子女

到處繁衍

向日葵長在玉米棒邊上

比我這幾天見過的人臉還多

牛羊終究能找到

這些慈祥的土著

從容地飄在天際地角

春天的夜晚

這一天，我不是自己閉上眼目的

有一雙手野蠻地撫過，我只是順從了

霧霾越來越深，聲響跟秒針私奔

我在文章之外的空虛形成了懸崖一般的壓力

椅子和床都已碎裂，像思想的玩具

但從不出現大人的呵叱，沒有誰

比我自己更有資格教訓自己

春天了，像那雙手端出的一個水果盤

我并不饞，任由記憶去啃噬

閉上雙眼才能打開的窗戶沒有一次不是亮的

亮得我只能靜靜地傾聽

窗前的樹木已喊啞了嗓子

一個個詞語鮮紅地凍結在枝頭

給我明天的證據：過去的一天我不是以孤寂始以孤寂終

雪花

我的路途不過是你不斷延伸的喉管

鼓點與歌聲邊上有嘈雜的氣流

說或唱都可以，即便無聲

仍有雪花漫舞

曠野之中，快與慢是孿生兄弟

當我像積雪一樣停下

你能相信我與世界的見面如戀人

一周幾萬字的絮語

乃雕刻靈魂時落下的碎屑

秘密，因為美，而顯得沒有秘密

儀式

世上那么多的事物，只有屋檐

是莊重的，莊重地把雨從天上接下來

接與不接雨都落到地上

就像你我遇不遇見都將死去

但遇見了，遇見就是新生

我久久不能釋懷的

就是屋檐把雨從天上接下來

黎明開卷

陰冷的春天像有人上門討債

已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利息

需靠開花來抵債

無奈，在書里下肥

紙張如白色的火焰

燒去一種又一種思想

厭煩了種種追求的人啊

原知世事并沒有那么深奧

氣息是全部的土壤

無關高原、火爐、黑鳥

無關把文字排成行，飛向南方的燈

而在灌注多少才不違和從瀟瀟雨中睜眼的黎明

聽風

狂風揪著墻壁與門窗嚎叫

還它什么？

這瘋子誰都不放過

對所有直立的事物都報以仇恨

那凄厲的聲音快掀翻樓板

尖叫的末端刺入房子的心臟

還它什么？

一夜驚悚會是它的一道好菜

為抓住它的尾巴

像抓住死亡一樣虛度

一山云，一河波，平靜如初

還它什么？

春天上山

春天比我更早上山

梨花與櫻花從白頭開始倒著長

它們要與我迎面相撞

挾持我來面對春天的質詢

似乎我由一場遺忘了的選舉上位

是該到山上述職的時候了

山路做出一個甩開的大動作

末端爬滿了被煙熏黑了的屋子

我能感受到這甩出的力氣

為了證明那與我的瀆職無關

在狗吠落日里尋遍

被修辭抬高了的野菜

吶喊

常散步的一條小道上

有幾棵不知名的樹

每當靠近樹旁

嗓子就會一陣緊張

不由自主的緊張

想叫出什么終究罷了

我把喉嚨腫脹歸因于這些樹

那些可能的原因

如霧霾、失意與文字里的訓話

都沒有不知名的強大

然而多年來

我無一絲愿望去查閱資料

它們是什么樹與我無關

與這些樹也無關

知道等于禁言

一生經驗不過如是

這使我像在發燒中得到修復

詩觀：細節一定是有意味的細節，否則詩中細節無益，不過是極端的私密的個人的印象的表征。對于細節而言，向下也就是向上，但兩者并不等同，“向下也就是向上”表達的意思是張力，是空間，唯有這個磁場是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