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津慧
摘 要: 隨著經濟的發展與互聯網的普及,網約車、順風車成為現代人出行使用最多的交通方式之一,《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要求網約車平臺承擔承運人責任以保障乘客權益;而網絡平臺在順風車業務中應承擔何種責任尚未由立法確定。面對層出不窮的順風車惡性事件,網絡平臺在開展業務的過程中不斷模糊網約車與順風車的邊界,試圖從對比網約車與順風車的區別出發,明確網約車平臺在順風車業務中的法律地位以及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并主張在具體糾紛中,從實質出發來認定網約車平臺的業務類型。
關鍵詞: 順風車;網絡平臺;民事責任
中圖分類號: D9????? 文獻標識碼: 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19.13.068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出現了網約車、順風車等依托于網絡平臺的客運服務,深刻地改變了出租車行業的經營方式。網上約車服務在為人們的生活提供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少負面影響,層出不窮的網上約車侵權事件就是負面影響之一。目前,網約車業務中網絡平臺和司機的責任分配已經基本得到法律層面的規范,而順風車侵權事件中網絡平臺的責任還未達成基本共識。本文擬從明確順風車的含義及特點(尤其是區別順風車與網約車)出發,討論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的法律地位以及相應的民事責任。
1 順風車的含義及特點
根據2016年7月27日發布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以下簡稱“《暫行辦法》”),網約車經營服務是指以互聯網技術為依托構建服務平臺,整合供需信息,使用符合條件的車輛和駕駛員,提供非巡游的預約出租汽車服務的經營活動。通過構建網絡服務平臺來從事網約車經營服務的企業屬于《暫行辦法》規定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者。網約車經營者通過網約車平臺提供的主要業務包括出租車、網約車及順風車。通常來說,順風車屬于網約車平臺所提供服務的一種類型(為方便討論,本文將順風車服務提供者簡稱為“網絡平臺”)。
出租車由城市出租汽車公司管理的營運車輛以及司機提供客運服務,網約車平臺僅僅提供供需信息的整合。根據行業慣例,網約車平臺公司不從在平臺接入出租車這一項服務中收取費用,同時,出租車費的收取標準由地方政府作出規定(根據《巡游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規定》第31條,巡游出租汽車的運價標準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出租汽車行政主管部門按照有關規定以及綜合考慮巡游出租汽車行業定位、運營成本、經濟發展水平等因素合理制定并適時進行調整)。《暫行辦法》的適用范圍不涵蓋出租車。
網約車由符合法律要求、網約車平臺認證、具有合法運營牌照的車輛提供客運服務,主要通過手機來完成訂單的預約和支付。網約車的來源主要包括:平臺自有車輛、通過汽車租賃公司租賃的車輛以及私家車輛三種;相應地,駕駛員的來源主要包括:掛靠在網約車平臺、勞務公司向網約車平臺派遣以及私家車主三種。
按照服務標準的區別,網約車主要有提供高收費個性化服務的專車和提供低收費便民服務的快車兩種業務類型。網約車平臺根據車輛來源和駕駛員來源的不同組合,與司機簽訂不同類型的合同,從中抽取不同比例的利潤。
根據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深化改革推進出租汽車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私人小客車合乘,也稱為拼車、順風車,是由合乘服務者事先發布出行信息,出行線路相同的人選擇乘坐合乘服務提供者的小客車、分攤部分出行成本或免費互助的共享出行方式。由此可見,順風車是一種節約資源,綠色消費,而非以營利為目的出行方式。根據《暫行辦法》第38條規定,《暫行辦法》不適用于順風車,順風車業務按城市人民政府有關規定執行。
2 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的法律地位
分析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的法律地位要求明確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與乘客之間的法律關系。關于這一問題,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認定網絡平臺與司機、乘客之間成立居間法律關系;二是認定網絡平臺與乘客之間成立運輸服務合同關系,網絡平臺應當承擔承運人責任;三是認定網絡平臺承擔《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定的群眾性活動組織者安全保障義務。
根據第一種觀點,網絡平臺與乘客之間成立居間法律關系(根據《合同法》第424條規定,居間合同是居間人向委托人報告訂立合同的機會或者提供訂立合同的媒介服務,委托人支付報酬的合同。),網絡平臺是促進乘客與順風車司機達成交易的中介方,僅提供整合供需信息的服務。運輸服務合同在乘客與順風車司機之間成立,平臺沒有義務承擔運輸服務合同項下的承運人責任,最主要責任應由順風車司機(即私家車主)承擔。
根據第二種觀點,運輸服務合同關系在網絡平臺與乘客之間成立,順風車屬于廣義上的網約車,提供順風車服務的網絡平臺也和提供網約車服務的網絡平臺一樣,應當承擔承運人責任(根據《合同法》第302條規定,承運人應當對運輸過程中旅客的傷亡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但傷亡是旅客自身健康原因造成的或者承運人證明傷亡是旅客故意、重大過失造成的除外。《侵權責任法》中沒有對承運人責任作出特別規定)。網約車平臺成為運輸服務合同主體,承擔承運人責任的主要理由包括:第一,網約車平臺是網約車運營行為的組織者、主導者和調度者;第二,乘客關注網約車平臺的品牌和資質,認為自己是在和網約車平臺進行交易;第三,網約車平臺是運輸服務合同內容的制定者、實施者,同時也是使用者,網約車計費規則、服務內容、標準和規范以及服務質量保障等均由網約車平臺制定和執行;第四,乘客把費用付給網約車平臺,平臺收取價款開具發票、納稅;第五,將網約車服務平臺公司認定為運輸服務提供者,是網約車正常發展的前提,有利于對網約車實施有效的監督管理并且保護消費者。順風車業務中運輸服務合同的主要內容,包括計費規則、服務內容、標準和規范以及服務質量,同樣由網絡平臺制定和執行,且網絡平臺從中抽取一定的費用(一般少于平臺從網約車業務中抽取的費用),與《暫行辦法》中規定的“網約車服務”沒有本質區別。
根據第三種觀點,順風車業務中的網絡平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法》第37條的規定的群眾性活動組織者安全保障義務(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7條規定,賓館、商場、銀行、車站、娛樂場所等公共場所的管理人或者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管理人或者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21世紀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已經“以網站為平臺,在相當程度上扮演者社會性場所管理人、群眾性活動組織者的角色”。要求網絡平臺承擔群眾性活動組織者安全保障義務的主要理由包括以下幾點:第一,網絡平臺開啟了危險源,應當對危險予以控制,網絡平臺提供順風車服務這一行為與乘客被侵權的損害結果之間成立了一定程度的法律因果關系,既然網絡平臺開啟了侵權的風險,就應當相應地采取必要措施來控制這種風險;第二,網絡平臺將乘客與順風車車主的需求通過復雜的技術手段相匹配,網絡平臺的行為構成了復雜的“組織行動”,規模化的乘客搭乘順風車可以被認定為“群眾性活動”;第三,作為專家系統的網絡平臺需要為乘客提供足夠的信任感,乘客并不關注順風車車主的身份,更加關注的反而是網絡平臺是否值得信任;第四,網絡平臺參與順風車業務是出于營利目的;第五,由于平臺從中營利,再加上組織者安全保障義務的注意程度并不過分嚴格,由網絡平臺承擔安全保障義務不會對其產生過重的負擔。
筆者認為,將運營順風車業務的網絡平臺理解成“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難免有擴大解釋的嫌疑,《侵權責任法》規定的群眾性活動是為社會公眾開放的文化、經濟等社會活動,社會公眾在同一場所聚集,組織者負有保障活動參與者在活動聚集場所內人身和財產安全的義務。即便將聚集場所由實體空間擴大到網絡虛擬空間,由無數單個交易組成的順風車業務也很難籠統的被歸入“群眾性活動”的概念中。
從《指導意見》和《暫行辦法》的規定來看,網絡平臺在順風車業務中只提供整合供需信息的服務,對司機資質的審核屬于整合供需信息的內容之一。根據《指導意見》和《暫行辦法》的定義,順風車作為一種分攤出行成本的共享出行方式,網絡平臺對順風車司機的控制力較弱,從中收取的信息服務費較少,不應負擔過重的義務。
然而,以滴滴為代表的網絡平臺所開展的順風車業務雖然名為“順風車”,但并非法律意義上的“順風車”。地方政府規范順風車業務的規定對順風車業務的費用、頻次都作出了要求,例如,《北京市私人小客車合乘出行指導意見》規定,合乘出行是一種駕駛員、合乘者及合乘信息服務平臺各方自愿的、不以營利為目的民事行為,合乘信息服務平臺每車每日派單不超過2次;禁止任何企業和個人以合乘名義開展非法營運,對收費明顯高于合乘計費標準、提供合乘服務超過規定次數、以私人小客車合乘名義提供網約車經營服務的,由執法部門依法予以查處。實際上,根據與滴滴客服的匿名咨詢,順風車每天最多可以接15單,遠遠超過部分地方政府規定的2單的限制。由此可見,對于以順風車的名義,實際上提供以營利為目的的網約車服務的情形,應當從實質出發,認定其開展的就是網約車業務而不是順風車業務,并且,這種情形屬于未經許可從事網約車服務,應當受到一定的處罰。當網絡平臺與司機借順風車業務的名義,以營利為目的實際開展網約車服務時,網絡平臺應當承擔承運人責任;而對于從事符合法律定義的順風車業務時,網絡平臺與司機、乘客之間成立居間服務合同關系,網絡平臺對司機、車輛的資質承擔審核義務。
3 網絡平臺的民事責任
在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負責整合司機與乘客的供需信息,根據定位、乘車路線等信息匹配司機與乘客,網絡平臺與乘客之間成立實際上的信息服務合同。由于司機和乘客之間成立信息服務合同,網絡平臺應當要求司機和乘客實名注冊,要求司機提供身份證、駕駛證、車輛行駛證以及保險狀況等信息,合乘車輛必須是駕駛員本人所有的、經檢驗合格的7座以下小客車;乘客應當提供身份證、手機號碼等個人信息。
對于車輛審查標準,參照《暫行辦法》,車輛應當為7座及以下小客車,安裝具有行駛記錄功能的衛星定位和應急報警裝置,技術性能符合運營安全相關標準要求,并且具有符合法律規定的相關車輛保險。對于駕駛員審查標準,即便不對順風車司機適用與網約車司機同樣嚴格的資格準入標準,網絡平臺還是應當參照《暫行辦法》,向乘客提供并重點提示司機的特定信息,包括:司機的駕駛經歷、交通肇事犯罪記錄、危險駕駛犯罪記錄、吸毒記錄、酒后駕駛記錄、交通違章記錄以及暴力犯罪記錄,乘客在選擇合乘時,對上述信息應當充分知情。同時,網絡平臺應當確保駕駛員和車輛線上線下的一致性。
此外,盡管網絡平臺不承擔承運人責任,但為了保障乘客權益,網絡平臺應當設置一鍵報警功能,確保乘客在發生異常情況時,能夠及時報警尋求幫助。這一項內容應當視為信息服務合同的一部分。
對于網絡平臺違反與乘客之間的信息服務合同內容,構成違約的,根據《合同法》第107條規定,應當賠償乘客所受的損失(根據《合同法》第107條,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乘客對所受損失承擔證明責任。
網絡平臺未盡到對順風車司機、車輛的審核義務,導致乘客的人身、財產受到損失,網絡平臺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法》第6條第1款規定的侵權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第6條第1款,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乘客對所受損失的具體內容、所受損失與網絡平臺的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網絡平臺的過錯承擔證明責任。考慮到此類案件涉及大量的專業知識,乘客掌握的信息不充分,而網絡平臺既掌握專業知識,也掌握更多的信息,在具體案件中,法官可以適當調整雙方的舉證責任。
4 結論
綜上所述,在順風車業務中,網絡平臺不以營利為目的,對司機的控制力較弱,其與司機、乘客之間成立的是居間服務合同關系,網絡平臺負有整合司機與乘客之間的供需信息、根據定位和乘車位置匹配司機與乘客的義務,其不承擔承運人責任。網絡平臺應當向乘客提供真實的司機身份信息和駕駛車輛信息,如果網絡平臺沒有履行相應的義務,應當承擔《合同法》上的違約責任;如果網絡平臺對乘客因此而遭受的人身、財產損失有過錯的,應當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對于網絡平臺以順風車的名義實際提供以營利為目的的網約車服務的情形,應當從實質出發,認定其開展的是網約車業務,且屬于未經許可從事網約車服務,應當受到一定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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