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陽光及其他 (組章)

小米

搬運陽光

冬天的陽光從窗戶里，斜斜地，射進屋來。

孫兒兩歲了，卻還不會說話，但他覺到了天氣的冷，于是跑到窗下，抓了滿滿兩大把陽光，跑回來，松手送于奶奶胸前;又到窗下，雙手掬一捧陽光，小心翼翼遞給我;再次跑到窗下，握了兩把陽光，攥于手中，到我身邊，還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表示，這一次的陽光是留給自己的。

兩歲孫兒如此反反復復，在客廳里跑個不停。

他暖了。爺爺奶奶心里也暖了。

仿佛孫兒真的給我們送來了一大堆陽光。

蛛網

灰塵就是堆積在記憶中的時間。

灰塵聚在蛛網上，最終壓裂了蛛網，撕碎了蛛網，而我恰是那只織網的蜘蛛。

我并沒有棄網而去，相反，我一直藏在暗處，用期待的眼神，一動不動，一刻不停地關注著我的網。

我的眼神就是在灰塵的積累過程中慢慢變暗的。

當蛛網被灰塵撕裂，我又從蟄伏之處，從容爬出，補網，或再織新網。

瘦蚊

私下覺得，瘦蚊是美的。

一美其聲。瘦蚊之飛，未見其蚊，已聞其鳴，如二胡獨奏，且其鳴聲，悠揚婉轉，回腸蕩氣，似斷又續，如絲如縷，頗有娛耳之意。目的無非說：我吸血來也！何其光明磊落。

二美其形。瘦蚊停得亭亭，如妙齡少女，顧盼生姿，有收有束：略作鼓凸，稍事凹陷，觀其身形，與減肥后的美女，一般無二，且還未曾吸血，美之甚矣，何丑之有？

瘦蚊為何瘦？未肯吸食人血而已。吸了人血的肥蚊，腹大體肥，飛之不便，逃亦不便，以掌拍之，多半斃于掌下。

人驚其腹之巨矣。

植樹記

吭哧吭哧，累得腰酸背疼，忙了大半個時辰，方才掘好一土坑，將一小樹苗，挑出，扶正，添土，踩實，澆水……這才直起腰來，回頭看了看一同過這植樹節的同事，始知人家嘻嘻哈哈，談笑風生，僅一鍬一坑一樹一勺水，已然人均栽植十余株矣！

我沒有資格批評人，我只知道，人家都在過節，獨我到了這荒山，想把一棵樹栽活。

自畫像

自在于陋室，不羨人之豪宅寶馬，不愧己之破門舊窗。自閉于無天無地無人之矮樓，以思為天，以坐為樂，以茶為飲，以己為榮，以煙之燃，悅己化人。自得于已得之小感悟，自滿于自掙之小毛票。俗友呼之而急赴，官妹回眸而不顧。

自語曰：帝力于我何有哉！

蔬菜與草花

樓頂小園，種菜少許，養花數盆，菜是家常菜，辣椒白菜之類，不時取來，可補口腹之欲;花皆為草花，無一不尋常，得空瞅瞅，也能愉悅精神。

常為園中小菜忙乎，卻總忘了給盆中草花，及時澆水。菜們總是精神煥發的樣子，花卻多為沒精打采的形容。

菜自種最好，無農藥化肥，吃著放心;花也得自開，不是名貴品種，就別指望他人按時為你澆水施肥。

我是我自己的天

夏日陽光厚得像一堵穿不透的墻。

多么熱烈的冷漠啊！

以額為天，以臉為天，以手為天，以足為天，以我自己的每一寸皮膚為天，它們徹徹底底，為我下著一場汗的透雨。

原來我就是我自己的天。

無眠

午夜醒來，再難入眠。

世界皆睡，余我一人獨醒。

點一支煙，但不開燈。

時暗，時明。

遙遠處偶有聲音遞來，如月，若星，灼傷夜影。

靜臥，閉目，傾聽。

我的雙足讓我禁行，我的雙眼逼我失明，我的嘴巴令我無聲。

給人添堵

有書家來，友人邀我同陪。

人皆圍觀，諛語順眉，索其留墨，實在是眾星捧月。書家揮豪，無不一一慨然應允，真乃恣意人生矣。

至末，書家環顧，目光落于游離于眾人之外的我身上：“你不要一幅嗎？”

他這么問我。

我含蓄答之曰：“您老人家也累了，還是收攤赴宴，下次再求墨寶吧。”

書家意猶未盡，卻也只能悵然作罷。

人在快意之時，需要有人給他添添堵，這樣他才能清醒，曉得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