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廣才的詩(組詩)

羅廣才

像外圓磨床一樣生活

師傅說：機器磨頭是靜壓的，零壓力

如果我也沒有壓力就好了

師傅說：這是無心磨床液壓泵供油

如果我也是空心的就好了

師傅說：如果回油槽堵了就會漏油

這一次，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后來我發現磨床不像我還有著故鄉

這一點師傅沒有對我說

工作像梅雨

在磨床前纏綿

有時我更像蛻皮五次的蚱蟬

深入這磨床的老土中

以避生存的寒冷

在這個無法驕傲的歲月里

我寧愿將磨床當作我的兄弟

它不停地穿越我的心靈

卻永遠不被它出賣

班長

木樁一樣站在那里的老班長

是磨床上的污漬，是搖晃的舊風扇

機械轟隆，像大病初愈的工廠

依然信心十足地眺望

原裝的生活

桃花已開，班長的春天遲來

班長說：其實我和你一樣

城市太矮

裝不下我們的心事

鍛壓車間的愛情

像個英雄

讓冰冷的鐵彎曲

像個富豪

慷慨出一件又一件成品

有時像敗下陣來裹著紗布的兵

總是這樣

體驗被我加工著的鐵的疼痛和麻木

感悟自己比廠院里的枯草脆弱

它們割掉后繼續蔥蘢

而我呢一截被遺棄的鐵刨花

被丟放在隨意的角落里

寂寞

讓心跳回歸到流水線上

躲避昏暗的日光燈

同病相憐出愛情

三拐兩拐也拐不進婚姻的圍墻

異鄉的城市圍墻太厚

發出沖壓般碎裂的聲音

愛情，沒有方便面

在愛情的廠區里

我的青春屬于機器的威猛

我的價值卻早已銹得一塌糊涂

我渴望愛情

就像我渴望踏上回鄉的路

在埡口，二妮會等著我

不甘心地再一次回眸

原鄉

八月平原，越來越像我家

粗布床單

1969年的啼哭，滑過空著的

滏陽河

霧一樣迷惘了幾十年

也水一般浸泡著我：插枝而活

許多地方我都是第一次游覽

夢里見的？

記憶不再哀怨：是一只碗

空著，像蒼茫的原鄉

爸爸，你要和我在一起

“爸爸你要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白開水已經晾好

白開水是生命的音樂

如此安靜地滋潤著

身體的每一個低音區

“爸爸你要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啊，就是要被無情地鎖在家里

家是一把鑰匙

對女兒銹，對我彎了

是家把它打磨亮了，也直了

“爸爸你要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啊，就像這個煙缸

不敢再讓它燃燒得千瘡百孔

高置在冰箱上，玻璃不受煙火了

卻成為兇器砸傷了頑皮的你

那順著細嫩的腳趾淌出的血

像一條條硬硬的紅絲線，拴著

我脹痛的頭

離弦的我

地面是飛的，風是飛的

匆匆的路人哦都是飛的

這世界都長了翅膀，都在飛

只有醫院在停泊

在等待為10歲的嶠嶠包扎傷口

夜，搖蕩。鐘聲風聲和還沒有到來的

暴風雨

是歲月的一服解藥

此刻，哄著女兒睡眠

就是慢慢地接近了春天

就是慢慢地找到了我的童年

爸爸和你在一起

給病房里的女兒

夜，病在滿眼潔白的房間里

偌大的床兒，小小的人兒

我的丫頭

讓你躺在這里，我不安

三個月沒見瘦了那么多，我的丫頭

在這里抱著你，我不安

離開這里，你撒嬌、淘氣、搗亂都可以

離開這里，你摔壞杯子惹我生氣都可以

離開這里，你去麥當勞幾次都可以

離開這里，你騎爸爸的大馬讓你媽媽坐上來

都可以

我的丫頭，這里白色太多，你是天使我知道

我們離開這里

我們回家飛翔

夜，是良醫

為重創的我，療傷

有故鄉的梨花

一場春雪像在雪白的墻上

又刷了一層漿

在房間里是溫馨的

在芬芳的梨樹林

是滿故鄉的憂傷

白云下的梨花依舊素雅

四月白得像一塊白手帕

一瓣瓣散落

一瓣瓣飄香

是滿故鄉的驚慌

一畝百畝千畝

一里十里百里

走到哪兒都能邂逅

一個個羞澀的微笑

是滿故鄉的陽光

在梨木臺

看到一朵梨花是緣

看到一樹梨花是情

看到一樹樹梨花是一場相遇

是滿故鄉的酒香

多年以后的我被燃燒之后

不再有任何顏色

多年以后的梨花依舊在樹上

靜靜地綻放

梨花的肉身不敗

是故鄉一如既往的蒼茫

放賑心靈回故鄉

有多久沒回故鄉了

只有在歸途中

我是一個有故鄉的人的感覺

叫作幸福

慢車緩緩

樹木、村落紛紛倒退

像厚厚的時間抖落的灰

更多的時候，生活這枚軟釘子

你愿意碰

它就愿意痛

還是熟悉的鄉音，還是一群叫老鄉的人

老鄉可能就是老友

老友即親人

喜歡放賑心靈這個詞兒

冥冥之中似在暗示我

要逃就逃回故鄉

到了故鄉逃亡的別稱是凱旋

面對我這樣67度的草原

才能容下這75平方公里水面的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