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沈巍、價值觀

袁治軍

去年秋末冬初的時候，我用一根火腿腸，成功誘惑了小區里的一只流浪貓和我同住。我給它取名“豹子”，因為它毛發的顏色。

在豹子之前，我曾養過許多只貓，豹子的特別之處在于，即使從此不必再過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也有了它的專屬小窩，但每隔三五天，它總會游蕩到房門口，沖著防盜門一陣喵嗚。

我當然知道它是想出去，但我總是以外面越來越冷，小區里淘氣的孩子又很多為理由，阻止自己給豹子開門放它出去的沖動。這種情況在某天我夜歸開門的那一刻，成為徒勞。那天豹子就躲在門角，我剛拉開一條門縫，它就從屋里躥了出來，循著樓梯躥出單元，轉眼消失在夜幕的掩護中。

有那么一剎那，我替自己不值，覺得一片好心被辜負了—天氣越來越冷，食物越來越少，它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往外面跑。更別說為了讓它生活得舒服些，貓砂、貓糧、貓窩、貓罐頭、貓薄荷、貓抓板，我是一樣沒落置備齊全。

“它是流浪貓，不習慣被圈養。”朋友寬慰我，“如果人有人生觀，貓也有貓生觀。”

好吧，這算是一種解釋。每個人對生活的解讀都不能苛求用同一種價值觀來衡量，更何況一只貓呢？

豹子離開我的生活后不久，抖音短視頻上，一位名叫沈巍的上海拾荒者突然爆紅。有別于大部分為生活所迫的拾荒者，沈巍拾荒，充滿了犬儒主義的味道。

“我不需要救助，我只是倡導垃圾分類。”在一條條短視頻中，沈巍不斷用這樣的話來解釋自己的衣衫不整和滿身污穢。

被證實的材料顯示，沈巍有工作單位，還是國家公務員，因為被判定有精神問題而處于長期病假狀態。

如果僅僅是這種人設，沈巍大約也無法迅速爆紅。他身上巨大的悖論在于，一個拾荒者居然對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信手拈來，侃侃而談—普通人尚且無暇關注的知識體系，沈巍在拾荒之余卻因了手不釋卷而成竹在胸，一頂“流浪大師”的高帽就這樣被戴在了沈巍的頭頂。

拋開一大波蹭熱度的主播不談，網絡上很快有人發起了給沈巍資助的倡議。潛意識里，人們覺得沈巍這樣有學問的人不應該與垃圾為伍。他應該有一間書房，一張書桌，一盞香茗，若是再來個紅袖添香，那才是沈巍該有的模樣。

但沈巍拒絕了。

“你們不要給我捐款，我不缺錢。”沈巍說，“網上那些為我募捐的，都是騙人的。”

那一刻，我忽然就想起了豹子。

我想豹子和沈巍大約是同一種價值觀的擁護者，這種價值觀獨立于主流價值體系之外，不以公眾對幸福和成功的定義來約束自身。他們的自由也許會讓主流價值觀感到不適，甚至難堪，但他們斷然不肯為了遷就他人而改變自身。公眾出于同理心和同情心而施以的援手，于他們的生活反而成了一道道枷鎖，令他們無所適從。

也許，當我們以自己的價值觀來判定他人的生活是否需要被救助時，我們，才是最需要被救助的那一個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