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則爾
1
15歲那年,為了讓我更好地備戰中考,母親幫我轉學了,并特意替我選擇了一個班級,只因這個班上有一位我的遠親。
“幾年不見,童童都快成大人了。”母親一邊客氣地笑著,一邊把我推到熊童身邊,“弟弟交給你就放心啦。聽說你還是班干部,那作為哥哥就要多多照顧弟弟喲。”
母親剛剛離開,熊童向我“Hi”了一聲后,就伸手好奇地摸起了我別在胸口上的徽章。這是一枚做工精細的百合花徽章,是鄰居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因而我無比珍視。所以,我狠狠地拂開了熊童剛剛打完籃球的臟手。
熊童是班上的體育委員,雖然只大我半歲,但是長得虎背熊腰,我和他并肩時眼睛剛好能越過他的肩膀。此外,我們還有太多的差異:我性格斯文內向,常被男生稱作娘娘腔,熊童做事大大咧咧,在男生中呼風喚雨;我不愛運動,體育成績很差,熊童則是校籃球隊隊長,各項體育運動都不在話下。
2
最初的幾天,熊童常常會禮貌地和我寒暄幾句,但是,他感興趣的都是我不擅長的體育運動,而我不愛運動的習慣也讓他反感不已,漸漸地,我們就“各自為政”了。彼時雖年少,但我們已隱約懂得人以群分的道理,并非因為有稀薄血緣的維護,兩人就會好到形影不離。
中考考綱下來,體育成了必考科目,班主任慌了神,趕緊把被侵占的體育課通通歸還。我體育差,以前上體育課都會裝病躲在教室里,體育委員也會幫我在老師面前糊弄過去,但轉來新班級后的第一節體育課,熊童就干脆地拒絕了我。
立定跳遠練習,男生們完美起跳,以漂亮的姿勢降落到及格線之外,很快就輪到了我。在熊童不耐煩的催促下,我戰戰兢兢地踏上起跳線,使出渾身解數用力向前躍出,果然還是像從前那樣,狼狽地墜落在了及格線之內。
熊童的眼睛中滿是鄙夷,一邊嗤笑著,一邊在我名字后面畫了一個鮮艷又夸張的紅叉。
3
傍晚時分,學校的后花園被晚霞籠罩著,安靜的氛圍中,只能聽見我狼狽喘氣的聲音。中考體育中,我最不擅長長跑,如果被體育成績拖了后腿,我期盼了多時的高中就會向我關上大門。
無奈之下,我只能逼迫自己向長跑發起挑戰。但是,害羞的我不敢到操場上去練習,那條400米的跑道總讓我覺得無端恐懼,于是我只能偷偷圍著偏僻的小花壇跑,還得時刻觀察四周,怕一不留神被誰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你這樣是練不出成效的。”不知何時,熊童已抱著雙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邊上,“你得到操場上去練,好好磨礪下自己。”
我紅著臉停下腳步,憤憤地甩下一句“跟你無關”后,便一溜煙地跑開了。
春季校運動會說來就來,即使沒有參加任何項目,也必須待在操場上充當拉拉隊。同往常一樣,我坐在草地上捧著一本小說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忽略了朝我跑來的熊童。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腳:“快,下一組400米該你上場了!我幫你報的名。”
我的心迅速一沉,果然,操場上的大喇叭念起了我的名字,通知我即刻去檢錄處報到。還沒來得及和熊童理論,我已被他推到了起跑線上。在全校同學的注目中,陽光迅速升溫,灼燒著我每一寸肌膚。
發令槍打響,一排虎虎生風的選手似箭一樣射出去,很快,我就成了最后一名。
忽然,耳邊響起了熊童響亮的呼喊:“加油跑啊,我組織了全班女生看你呢,不要丟咱們男生的臉!”
熊童果然組織了所有女生,她們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而在他的高調吆喝下,其他班的人也都注意到了狼狽的我,紛紛交頭接耳或投來嘲笑的目光。
不管了,拼了!強烈的羞恥感仿佛電流一樣狠狠地擊中了我。那天,我忘了雙腿有多么疼痛,嗓子有多么干燥,只記得自己成功沖過終點線時,仍久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征服了400米。
也是從那一天起,體育運動不再是我心中的洪水猛獸。
4
2008年,在記憶深處已泛黃的那年,于我而言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中考,有汶川地震,有中國舉辦奧運會,有我終于褪去陰柔,開始長成一個男子漢,還有熊童的離開。
我在400米中取得了一個良好的分數,以優異的總分被A中錄取。而熊童也被北方一所體校錄取。
畢業聚餐那天,熊童笑得特別灑脫:“不念高中就不念高中吧,我不是那塊學習的料。”
可是,我分明能看見熊童眼中的遺憾和憂傷。
9月,我到火車站送熊童,眼睛一澀,竟然哭了出來。
“你爺們兒一點好不好?況且,咱倆可沒那么要好。”熊童用力擦去我眼角的淚水,說道,“以后,學著強大一點兒,有骨氣一點兒,沒有人能一輩子護著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熊童。
北上的火車即將啟動,熊童向我揮揮手后便轉身離開,漸漸消失在進站口。忽然,我摸到了胸前別的那枚百合花徽章,想起我與熊童初見時,他盯著我的徽章一臉羨慕的表情。
百合花,純透晶瑩,香氣襲人,花語是友情。
我摘下它,握在手里,在人山人海中朝進站口跑去,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一路瘋狂地喊著熊童的名字,一路瘋狂地揮舞著雙手——我要把它送給熊童。
曾經弱小的我,從未與你并肩奔跑,但是這一次,請讓我跟上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