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無形

吳誰

是葉公非好龍也……

——漢·劉向《新序》

[一]

某地的鄉土志記載了這么一件怪事。

抗戰期間，某日軍軍官盤踞該地，為禍一方。該人姓氏為KANO，漢字寫作“葉”，故自稱“葉公”。

葉公有個愛好，喜歡研究龍。當地山高林深，各種毒蛇層出不窮。據說當地曾發現一條巨蛇長達十余米，被百姓當作小龍崇拜。蛇被稱為小龍的來源，已不可考據了。但該蛇生性溫和，不傷人畜，僅享貢品就能保一方平安。

葉公知道后，帶領軍隊將其獵捕，尸體制成標本懸掛于天花板，日夜品賞。

不僅如此，他還驅使當地居民捕捉活蛇，拔去毒牙后放置室內，以供他平時取樂。無牙蛇極難進食，多有餓死。葉公便取新蛇代之，死蛇尸體隨意棄于墻角。久而久之，蛇骨累累，故葉公將其所居住的公館，戲稱為“龍京觀”。

龍京觀是位于軍營正中的獨棟別墅，設計奇特，為回字型結構。外有層層守衛，潑水難進。外部回字型環廊，住著他的兩個勤務兵和一個照料他日常起居的護理醫生，葉公一個人住在回字中心的密室中。他疑心極重，睡覺時會反鎖房門，密閉的室內和外部僅通過床邊半寸寬的通風孔相連。

可就在這樣的森嚴守衛下，睡夢中的葉公卻被一條來去無蹤的巨蛇給絞死了。

[二]

那天夜里，值班的兩個勤務兵就睡在外部回字型環廊的門口。他們睡得并不深，因為別墅中到處都有蛇爬來爬去，還有吐信子的嘶嘶聲。

突然，門后的密室中，傳來了葉公的呼喊聲：“蛇……有蛇！”

這就奇怪了。別墅中都是拔去毒牙的小蛇。唯一的大蛇，就是掛在密室外面的巨蛇標本。

兩個勤務兵抬起頭來，懸掛的巨蛇標本無風自動，仿佛起死回生。勤務兵甲打了個寒顫，趕緊拍打反鎖的房門：“大佐，你還好嗎？”

門后沒有回答，但傳來劇烈的掙扎聲，偶爾還有被壓制住的喘氣聲。由于唯一的鑰匙在葉公手上，兩個勤務兵對視一眼，開始用槍砸門。但龍京觀是按照軍事要塞設計的，門用鐵皮包覆，一時難以撞開。

沒多久，房間里掙扎的聲音越來越弱，然后什么動靜也沒有了。

聲響驚動了睡在隔壁的醫生。那醫生原是當地人，在日本學醫多年，已入外籍。但此刻，他正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空中膜拜，口中念念有詞：“龍神顯靈了，龍神顯靈了！”

頭頂的天花板上，巨蛇標本張開了大口，似乎要擇人而噬。蛇口中，還噴出絲絲寒氣，白得懾人。

[三]

“最后的結局，記載中很是含糊。”老姐一邊領著我在荒廢的園地里前行，一邊繼續講述，“日軍用了專業切割設備才把反鎖的房門打開。門剛打開，一群蛇爭先恐后地游了出來，仿佛極害怕房間中的某樣東西。打開密室中的燈，昏黃的光照在門對面的床上。葉公就躺在床上的睡袋中，嘴角流出縷縷鮮血，已經死去多時。”

“睡袋？在宿舍床上為什么還用睡袋？”

“葉公在哪里都保持警惕。他的手槍就放在睡袋旁，保險是打開的，但沒有使用的痕跡。為了檢查死因，醫生將睡袋打開。尸體上是一圈一圈的紅色勒痕，都有一個巴掌粗細，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巨蛇將其緊緊絞住。”

巨蛇，或者稱為巨蟒，捕捉像人類這樣大小的獵物時，采用的戰術是用長達六到十米的身軀把選定的獵物纏繞起來，并用力收攏，使其窒息而死。“診斷的死因也是窒息，符合被巨蛇絞殺的特征。眾人推測，當晚葉公睡著后，某條巨蛇將葉公連著睡袋一起纏繞。因為手腳都被纏住，葉公根本來不及拿起身邊的手槍。葉公好龍，最后被‘小龍絞殺，也算大快人心。只是……那條巨蛇是從哪里來的，又到哪里去了？”

“別墅中所有的蛇，最長只有一米，而且都被拔去了毒牙，失去了攻擊力。絞殺葉公的巨蛇，從尸體上的痕跡來看，起碼有成人手臂粗細，長度五米起步。這種龐然大物不可能夾帶進龍京觀這樣的軍營。而且密室的通風口，也只有小蛇能通過。”

“巨蛇，就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地在密室中消失了。因為真相不得而知，日軍計劃將整個事件掩蓋。但因為兩個月后抗戰勝利，這件神秘事件才漸漸傳開。眾人都說，這是被日本人殺害的蛇神顯靈，做壞事的人冥冥中自有報應。”老姐表情慎重地看著我，“但，我是不信的！”

“被日本侵略者殺害的何止是蛇？日本投降，那是抗戰民眾用血肉為之，何來鬼神之說？今天我帶你重返已經荒廢的龍京觀，就是想和你揭開這一密室殺人的真相！”

老姐推開破舊的大門，展現在我面前的，是她敘述中提到的回型房間，還有遍地的蛇骨。

“好！”我熱血沸騰地接受了老姐的提議。

[四]

龍京觀位于偏僻的郊外，一部分被開發成教育基地，還有很大一部分被原樣保存了下來。因為可怕的傳說，這里平時鮮有人走動。

房間外部的回字型環廊沒有一扇窗戶，密不透風，昏暗無光。我打開手電筒，黃色的光照射在灰色的墻上，墻角邊散布著細小的骨頭。我撿起一塊細看，是小蛇的頭骨，牙齒都被拔掉了。手電筒掃來掃去，所見之處都是這樣的細小骨頭，讓人不寒而栗。

回字型環廊只有一個進出的外門，正對著內部密室的內門。這扇內門鐵皮包覆，門閂是當時最先進的鋼制彈力鎖。即使現在看上去傷痕累累，我也能猜想到，門一旦反鎖，這里必然是“萬夫莫開”。

走進內門，就是葉公喪命的密室。

整個房間不大，正對門的地方，擺了一張床，有一團黑色的東西，看上去像睡袋。

“命案發生后，日軍封鎖了現場。因此，雖然過了幾十年，東西應該還保持著原樣。”

我用兩個指頭夾起睡袋，抖了抖，一個猙獰的蛇頭在塵霧中揚起！

“啊！”我尖叫一聲，慌忙退后。

“冷靜，冷靜。”老姐安撫我，“那只是縫在睡袋上的蛇頭裝飾。”

我定神一看，果然如此。睡袋上縫著環形蛇樣裝飾，用奇怪的黑色布料制成，從頭到尾環繞著睡袋好幾圈，尾巴是金屬的管狀物。也許這是響尾蛇。

我們拿著手電筒四處照，這地方還真的到處都是蛇。書桌上擺著蛇的標本，寫字的鋼筆也是蛇的形狀。當然，還有那無處不在的蛇骨頭。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我告訴老姐。

[五]

蛇有群聚的習慣。冬眠時，蛇討厭寒冷，喜歡群聚在溫暖的地方，這樣可以保持體溫和水分。據說在加拿大，能出現數千條糾纏在一起的紅邊襪帶蛇。這屋里有數百條小蛇，屋外數百條小蛇也能通過床旁邊通風口爬進來。上千條小蛇纏繞在一起，足以形成絞殺成人的力量。

而葉公的睡袋，正是整個密室中最溫暖的地方。

每條蛇的力量雖小，但集合在一起，就能消滅掉那些看似不可戰勝的龐然大物。

“雖然這個推理聽著很像樣，但尸檢顯示葉公是被巨力勒死的。你這上千條蛇群聚在一起，是把人壓死啊。”老姐開始吐槽我了。

“呃，或許是哪個高人能夠用超能力控制蛇，將其匯聚成一條巨蛇。”我想到了最近看的超級英雄大片。

“沒有那么玄乎，這里就有能夠絞殺人類的蛇。”

說到大蛇，只有那個懸掛的標本了。

走出讓人窒息的密室，順著天花板上的十余米長巨蛇標本，我們來到了回字型環廊的背部，也就是護理醫生日常居住的地方。

可移動的醫療柜里只有一些注射器和棉簽，藍色的氧氣鋼瓶旁擺放著簡陋的木床，這就是所有的家具。我抬起頭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巨蛇標本的血盆大口。

是這條巨蛇顯靈，奪取了葉公的性命嗎？

“不，如果你知道這里少了什么，你就知道是誰為民除害了！”老姐告訴我。

[六]

“這里少了兩樣東西，血壓計和氧氣瓶上連接的輸氣管！”

醫院最常見的血壓計的主體部分是一個能充氣的袖帶。醫生將其纏在患者手臂處，充氣后袖帶膨脹，可以阻斷血液的流動，便于醫生用聽診器聽脈搏的跳動，同時也能在刻度表上讀出血壓數。氧氣瓶儲存的是高壓氧氣，在使用時，醫生將高壓氧氣緩慢放出，再通過耐低溫、耐高壓的鋼制波紋管輸送給需要的病人。

“唯一能接觸到這兩樣物品的只有那個護理醫生。他收集了多個血壓計的袖帶，然后將袖帶中的橡皮囊連接起來，縫在睡袋上，偽裝成蛇裝飾。因為是多個氣囊的組合，長度足夠繞著睡袋好幾圈。尾巴上的金屬管狀物，就是氣囊的入氣口，可以完美地和輸氣管相接。”

“那天夜里，他早早將氣囊和輸氣管連接。輸氣管的另一端就通過床邊的通風口穿到背面的醫務室，也就是這里。當葉公反鎖房門鉆進睡袋時，醫生將輸氣管的另一端接在了高壓氧氣瓶上。”

老姐說完，擰開了藍色氣瓶的氣閘。隔了幾十年，自然沒有氧氣殘余，但還是傳來了微弱的嘶嘶氣流聲。

“這個聲音被勤務兵當作蛇吐信子的嘶嘶聲而忽略過去。”

當時，醫生打開氣閘后，高壓氧氣會通過輸氣管急速灌入，讓環繞睡袋的橡皮囊猛然膨脹，如一條巨蛇緊緊勒住葉公的全身。

醫生應該最清楚自己護理對象的身體狀況，因此有十足把握能讓對方窒息而死。

只是氣體高速膨脹時，溫度會顯著下降。所以，葉公的睡袋不是整個密室中最溫暖的地方，而是最寒冷的地方。當密室門被破開后，討厭低溫的群蛇倉皇逃出。它們不從通風口逃走，正是因為通風口被輸氣管擋住了。

在確定葉公已經死亡后，醫生隔著墻旋轉輸氣管，使其從睡袋的入氣口脫落。但因為低溫，輸氣管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考慮到門口的勤務兵隨時都可能繞到后面來，而且自己這么久也沒到門前去。他需要一個理由……

猛然反應過來什么，我和老姐一起抬頭，看著天花板上懸掛的那張血盆大口。

我踏著醫療柜，如幾十年前的醫生那樣，將手伸進巨蛇標本的口中。只是這一次，我抽出了他藏的那根輸氣管，也在這陰森可怖、塵土飛揚的密室里，抽出了這名愛國志士塵封多年的真相。

蛇化為龍，不變其文（紋）;家化為國，不變其姓。

——漢·司馬遷《史記》

《智力級級跳》5期答案

大偵探：花朵枯萎了，周圍卻沒有掉落的花瓣，只有一點灰塵，說明兇手在清理現場時將這些花瓣一并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