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年李少紅籌拍《戀愛中的寶貝》時問周迅,身邊有沒有一個男孩,就跟這個城市很貼切,就像塊青苔一樣,你扔在哪兒,他都能夠存活。

黃覺很高大。采訪前在攝影棚拍照,氣勢比身體先一步動起來,視覺效果能溢出背景板的高邊。
結束后換了件鮮紅的襯衣,到桌子旁坐下,喝水,放好,猶豫片刻最上面的紐扣是否要扣上,目光魚一樣游過來,頭一回在水平線上接住了。順勢把整張臉龐看下來,深沉,穩重,又似乎隨時可以岔向雀躍或困倦。
他開口,是熟悉的沙軟聲線。慢條斯理地聊電影,攝影,以及生活態度,可以比清涼的初春更宜人。
聊下去,發現他喜歡“拆臺”,拆別人的,也拆自己的。用一種以退為進的游戲方式,很有樂趣。
這些時候,他身上存在的反差感,就襯出了冷幽默的溫厚。
他剖白,“我是一個相對比較柔軟的人,跟我的外形可能有一定差距”。
就像他開的車是那種能買到的最大尺寸的,但是開車的時候聽的音樂,都是后搖,迷幻搖滾,或者是那種很柔軟的歌。“我到北京之前喜歡的是達明一派,那種氣質一直延續到現在。”
當年李少紅籌拍《戀愛中的寶貝》時問周迅,身邊有沒有一個男孩,就跟這個城市很貼切,就像塊青苔一樣,你扔在哪兒,他都能夠存活。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像那樣的青苔。
他自視“共性不是那么強的人”,而且“性格很內斂”。“這么內斂的人,一般沒有什么戲劇沖突,而角色上很少會體現到這種”。
因為還沒有任何一個角色與自己有很高的貼合度,所以觀眾與他相識,從哪個角色開始都可以。
又或者,從新聞,從微博、朋友圈,從某一篇報道開始接觸,他覺著,那也是緣分,“或深或淺,都無所謂”。
很多事,對黃覺而言,就是“其實都行”。
他喜歡摩托,但因為每次要騎摩托車的時候,得想半天目的地是哪,后來就很少騎了。“就是你生硬去想一個理由去騎摩托車,對我來說也是一件挺痛苦的事。”
開酒吧Mandrill也是,純粹就是“因為想有個朋友一起聚的地點”,但一直等到酒吧開業,他才想起,其實自己并不喝酒。
“我突然間發現,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理想是什么?沒有理想。其實大到沒有理想,小到騎摩托車要去哪,我也沒有目的地。所以導致我現在最喜歡的項目就是繞二環走路,因為不用去想目的地,就是你一個圓圈走完就完了。”
這般心性平和的人,即便是在演藝事業上,也不會過多掂量角色的分量與成色。要是給足了選擇余地,他更傾向于根據導演與對手演員來挑。至于故事、人物,都要放到次要的位置。
就像他演《媽閣是座城》中既是賭徒又是藝術家的史奇瀾,執導的是李少紅,和黃覺合作次數最多的導演。
那年黃覺接拍的第一部長片,就是她的《戀愛中的寶貝》。往后,電視劇《絕對隱私》、《幸福從邪惡中穿行》,電影《門》、《建黨偉業》以及尚未定檔的《迷妹羅曼史》,李少紅在,黃覺也在。
又因為跟他合作次數最多的演員廖凡在《雪暴》中扮演老大,他演老二也變得順理成章。
演的,都是些有點像黃覺但也只能是有點像黃覺的角色。
學舞蹈出身的他,當年就是從模仿動作開始,也許如今,模仿的是角色的肢體與性情罷了。
從另一個層面看,不談任何超越的表演或靈性的詮釋,只談樸素的模仿,也是要把自己從演員的位置中往下一放。
黃覺承認,“演員”這個稱呼,自己“還夠不上”。
他非常坦率地解釋,“我并不是一個專業演員,我天性還沒有解放就已經做了這個職業了,所以永遠會迷茫,永遠會緊張。”
拍《地球最后的夜晚》時,湯唯可以為了紅印子的逼真性,直接用瓦片劃傷自己,而黃覺“可能會先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對于這種表演上的迷茫,他形容“無時無刻都會有”,并且“退休那天我都不會把那一根弦放松”。
這種迷茫有時候也是一種保護色。
曾經他調侃過自己,說是別人攤上中年危機了,就去買跑車度過,而他選擇了拍攝畢贛的電影。因為《路邊野餐》讓他動容,讓他想去找“蕩麥”這個并不存在的烏托邦。
細問下去,他透出了一點笑意,“我沒有清楚意識到中年危機是什么,但是我覺得應該到中年危機的年齡了”。
“狡獪”得很。他不介意大眾從哪個渠道開始對他進行印象的拼圖,但只要你存了一點對號入座或主題先行,他也會云淡風輕地抹掉那些標簽或帽子,興許,那會兒內心還帶了一絲竊喜。
迷茫的黃覺最欣賞的角色,出自美劇《難以伺候》。
這劇播出的平臺是HBO,黃覺在《戀愛中的寶貝》里演的劉志,曾經很前衛地說自己失眠時就徹夜看這個電視臺。

《難以伺候》的男主“那人”(本·辛克萊爾飾),是黃覺“最喜歡的直男 ”。在他眼里,“那人”“很有同情心,很在意這個世界,很愿意聆聽,性格很柔軟”。他與發小久別重逢,對方讓他隨便帶去哪都行。“一般情況下,兩個直男肯定是去鬼混”。但結果是,他倆一人騎一輛自行車,騎到了哈德遜大河邊上。“那人”說帶著他去看日落,趕到那卻實在不好意思,沒想到天那么陰,看不到太陽。
“就這么簡單。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是這樣去找個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去待著。”
最詩意的表達,出現在談到太太麥子的時候。
讓黃覺覺得舒服的,還有攝影。
跟他談攝影,眼里聚的光似乎多了一些,語速也更快一些,穩一些。
他喜歡一些傳統的攝影大師,比如美國的威廉·埃格爾斯頓(William Eggleston),還有捷克的約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
“我嚴格意義上開始對攝影感興趣,是在倫敦的泰特美術館看到一張照片,深深被它吸引了。”那是上世紀60年代的一張《兒童三輪車》,作者正是讓彩色攝影進入藝術創作主流的“彩色攝影之父”埃格爾斯頓。
在黃覺的印記里,大師用了很低的角度地去拍,于是這輛“擺得很莊重”的兒童三輪車在構圖里變得巨大,猶如一個龐然大物。
“我突然間覺得這個視角,讓這輛很普通的兒童車,有了一種說不清楚的神性。后來,我就對攝影有了一個新的理解。”
靈性被打通,從當年的博客到現在的微博,能看到他攝影技巧的猛進。而且,早年的照片會昏黑一點,有更多的顆粒感,現在即便是黑白照,也會透著光芒。
這說的是色彩與明暗,也可以說心境與態度。
“以前特別愛加暗邊、黑圈,慢慢不大愿意。可能人年紀越大,越喜歡明亮的東西,就跟年輕時候喜歡家里裝很厚的窗簾,把窗簾敞得很開,希望陽光直接照起來,現在喜歡薄一點的窗簾,照進來,但是別照那么透。”
具體說來,是“透光率50%、60%的樣子”。
“拍照拍出來的,都是你自己的內心。”他喜歡在家里待著,隨手抄起相機就是一頓猛拍。太太麥子,兒子小核桃,女兒小棗,再加上柴犬菜菜,名字素凈的一家,在他的鏡頭下構成了日劇的溫煦。
光景比什么都淡雅,往里一探,所謂愛情與親情最好的模樣,凡俗人間也找不到更多更好的注解似的。
很多人把他們一家藏到網絡的一隅,心中的一角,開玩笑地說,不敢讓黃覺或麥子太火了。都警惕著,這一火,怕是光與熱都要攤薄了。
說到底,照片不只是照片,那一瞬,也不只是一瞬。
他是真的愛攝影,愛把那些情緒與故事定格在方寸之間。
人是他鏡頭中最長青的主角,各位明星或路人,逮誰拍誰,環境早已退居二線。“不管拍家人,拍不熟悉的,拍實景,還是空景,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因為“我一般就看現場,而且我習慣用大光圈,環境都會被虛掉,我也從來沒試過把光圈收小,去把環境帶上。”
黃覺強調,“只要是那一刻。我并沒有想說它要呈現什么,就是那一刻打動我,我能夠以最快速度拿起照相機拍就好了。”
置頂的那條微博寫道,“網約攝影師正式出道”。黃覺說,“雖然像開玩笑,其實我是有這么個想法,特別想拍一個系列,拍不同年齡、不同階層、不同狀態的女性。”
系列還未成形,但都知道他最愛拍的還是太太麥子。麥子在黃覺的鏡頭下,眼神是海也是風。
“突然間你覺得好看或者是打動你的那一刻,你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也許是表情,也許是剛洗完臉臉上的水珠,也許是剛熬完夜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或者是工作完的疲憊感,或者是她很端莊的一種美,或者化完妝之后口紅的色號,都不一定。”
黃覺最詩意的表達,出現在談到麥子的時候。
要再找詩意的話,腳上也有。
他在微博側欄的簡介里,赫然滿上“美鞋博主”四個大字。去年他說,“想在和諧號軌道邊上有一塊可以自己耕作的地”。麥子回復他,“拿來種鞋嗎?”
種再多,怕是都不夠。反正,色彩斑斕、風情萬種的鞋子,沒有一雙能讓模特身板的黃覺犯難。他說,“出門前發現一堆沒穿過的鞋、比出門撿到錢還高興”。又說,“真的、這世界上最好看的鞋、全在我這兒”。反正,“說鞋不行真忍不了”。相反的話,“以后誰夸我的鞋夸得最神采飛揚我就給誰打錢”。
他給自己下了總結,“可能會因為鞋而被送進戒治中心”。
面對嗜鞋如命的人,第一句當然是“覺哥,鞋子特別帥”。立馬回應,“哪個?這鞋子?”趁著周圍有人補了一嘴“發微博的那個”,旋即追問,“我現在夸一下鞋子,你心情會比較好點嗎?”
黃覺只是赧然一笑,“我其實對鞋子沒太大概念。”

3月19日,黃覺在微博上露出的“有微博前只拍過兩張自己滿意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