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按妞

畢淑敏

情感有按鈕嗎？我常常想，卻沒有答案。

人們很愛說，你不要感情用事。那神情像是在上書一個君主，不要起用一個壞武將。因為情感出馬的時候，是莽撞的、不經思考的、沒有勝算的，甚至是一敗涂地的。情感在這里成了不折不扣的貶義詞。

情感真的是貶義的嗎？如果真的是，那么就應該把五顏六色的情感都閹割了，將人變成一架沒有情感的素白骨骼。

不信，咱們打個賭試試。你愿意娶一個沒有情感的女子嗎？恐怕絕大多數的男子會說：不！你愿意嫁一個沒有情感的漢子嗎？幾乎所有的女子都會說：不！你愿意生一個沒有情感的孩子嗎？不！不！我猜這是無數母親的唯一答案。你愿意有一個沒有情感的母親嗎？不！絕不！我斷定所有的孩子都會這樣回答。你愿意在沒有情感的老師麾下當學生嗎？學生們一定異口同聲地說：不！你愿意在沒有情感的老板手下當員工嗎？不！員工們會謹慎而堅定地作答。人們這樣需要情感，情感看來是萬萬少不了的。

但情感也需有節制。適當的憤怒，適當的哀傷，適當的哭泣，適當的歡喜……如果它們的力度是恰到好處的，那么每一種情感，都是動力，都會讓我們的生活豐富多彩，充滿連綿不絕的激情與活潑的張力。

可惜，情感的特征就是不受控制。在某種程度上，它我行我素，自說自話，如同脫韁的野馬，灑脫不羈。所以，給情感安上一個按鈕，就是非常必要的了。

情感按鈕，它應該是圓的還是方的？什么顏色呢？誰來掌控呢？依我看，情感按鈕最好是液晶屏的，輕輕一觸，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完成了操作。如果你想發火，在別人還沒有發現的當口，你就在第一瞬間，覺察到了這噴薄欲出的火苗來自何方。

你會問自己，除了發火，我還有沒有更好的表達方式？面前的這個人、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是不是我發泄憤怒的最好對象與時空？發火除了讓我有片刻的快意以外，會不會造成更長遠的傷害和后果？

情感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存在與否。既然存在了，就要像對付堰塞湖一樣，挖一條導流渠，讓危險的庫容降低，能緩慢地釋放最好。實在不行，也要爆破。總之，宜疏不宜堵。

情感按鈕的形狀，我覺得最好是橢圓形的。我喜歡橢圓形的原因是，它沒有棱角，從任何方向撫摸起來，都是妥帖的、流暢的、簡便的。既然我們的情感需要控制，那么這個按鈕，當然以便利快捷溫潤周全為好。

如果要給情感按鈕規定一種顏色，什么色好呢？紅色，太鮮艷了，如果是火冒三丈的時候，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刺激。要不，黃色？想想，似乎太觸目驚心了一些。想那海難的救生衣，道路的危險警示，都是或深或淺加入了一些紅橙的黃。剛一看到，就讓人警覺，甚至有不祥的預感。情感的按鈕，還是更祥和一些吧。要不就綠色？環保并且時尚。細一琢磨，似乎稍微稚弱和青翠了些，不夠堅定強韌。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取滄海和藍天的色澤。

情感按鈕，就用包容一切的藍吧。海水的蔚藍，翻起的浪花是雪白的，如同碩大無朋的藍寶原石，鑲著銀亮而曲折的邊。我乘坐游輪環球旅行，每日看不夠的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了。我驚嘆這個星球上有那么多的水，那么廣闊的藍色，而且它們絕不單調枯燥，而是變幻無窮。

還是回到情感按鈕這里吧。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情感之河上樹立一座水閘，它有一個藍色的橢圓形的如同海洋之眼的按鈕。當你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就輕輕地觸摸它，它是光潔溫涼的，帶給你鎮定和松弛。如果你真的要放縱一次情緒，就請在慎重思考之下，把按鈕按下。

如果你在這樣的觸摸中漸漸地冷靜下來，找到了另外的出口，那么恭喜你啊，避免了一場情緒的廝殺。

摘自《莫愁·智慧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