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山老怪

夏一刀

霞山屬武陵山余脈，自古多蛇。菜花蛇、谷花蛇、大王蛇、刺刀背、紅緞蛇、銀環蛇、金環蛇、竹葉青、五步蛇、蝰蛇、眼鏡蛇都有。尤其以蝮蛇最多，大部分都是劇毒。

毒蛇多潛伏在草里，神出鬼沒，不覺防就咬傷了人。不及時治療，就會喪命。

那個年代，霞山一帶每年都有很多人被蛇咬，因此，就出現了很多蛇醫。

蛇醫治療都是用草藥。霞山上以及霞山下的田頭地腦，溝溝坎坎上都有蛇藥。現用現采，很方便。每個蛇醫都有自己的特效配方，都保密，都認為是最好的，都認為自己在霞山一帶蛇醫界是屬二的。誰屬一？所有的老百姓和蛇醫都認為，霞山老怪，蛇醫第一。

霞山老怪無妻無子，住在通往霞山的十字路口一個小茅草屋里。他人隨和、耿直，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年輕時長得漂亮，差一點就成了著名蛇醫“蛇見怕”的上門女婿。

霞山老怪姓夏，名山，小時候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十六歲拜著名蛇醫“蛇見怕”為師。

那一回，“蛇見怕”收治了一個蛇傷患者。患者是從一百里外的鄰縣慕名過來的。“蛇見怕”躲在一邊，嚼爛了一口草藥要夏山給患者敷在傷口上。夏山已經學藝兩年了。每一次師傅施藥都躲著他。人們說夏山就是“蛇見怕”免費的長工。夏山卻從不計較，他從心里感謝師傅。

患者腫脹不再擴散，但傷口卻慢慢變黑。換了很多副藥，傷口居然潰爛，爛出了白骨。

師傅是出名的蛇醫，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師傅神色凝重，說，這不是一般的蛇傷，幸虧找到了我，不然早就死了。

夏山和師傅的獨生女兒說起這古怪的事情。

師妹說，你曉得那個人家里的情況不？幾多有錢哪！

夏山不解，說，有錢和診蛇傷有么子關系？

師妹對他詭詭地一笑，你真蠢！

下一次換藥時，夏山悄悄地給患者敷上了自己配的草藥。不到一個星期，患者的潰爛處生肌了。

患者終于好了，回家時給“蛇見怕”磕了頭，感謝救命之恩。“蛇見怕”打著哈哈打發走了人家，回轉頭對著夏山把眼珠子鼓得像兩個桐子，狗雜種，你的本事大了！滾！那一天師傅把他趕出了門。師妹撂給他一句話，比豬還蠢！

很多人說，“蛇見怕”靠著給人治蛇傷發了大財。夏山猛然間明白了師妹那些話。他預備著五月初五請媒人說合和師妹的婚事。媒人問他，怎么不去了？他把給師傅買的粽子丟給了路邊的豬吃，吐了一口唾沫，說，不去了！我沒有師傅！

夏山開始醫治蛇傷。他治療蛇傷從不講價錢，隨患者憑良心給，給就給，不給就不給，絕不討要。他每十天上霞山采一次藥，回來之后，把草藥依類別掛在屋外的土墻上，藥草的上方用木炭寫著每一種藥的用法用量。過路的人拿去一把以防急需;有些半吊子蛇醫拿了他的藥假充像;有些不想自己采藥的懶惰蛇醫過來拿一把。他一概不予追究，不要錢，反過來叮囑他們一番。有些蛇醫過后拿收的醫療費分給他，他不要。說，百草都是藥，草是土里長，無功不受祿。有些自己拿了藥治好的人，順便給他幾個雞蛋，他說隨便放門檻邊吧。他的名氣漸漸大了，人卻像以前一樣窮。很多人給他介紹老婆，他笑笑，說，我這么窮，別耽誤了人家姑娘啊！

漸漸地，夏山老了，他調侃自己成了霞山老怪，別人也就開始喊他霞山老怪了。連三歲的小孩都老怪老怪地喊，他一點都不惱，笑哈哈地把小孩子高高地舉起來，用白胡子茬扎他們的嫩臉嫩脖子。

霞山老怪六十歲那年夏天，一個割柴的山民將一個被蛇咬傷的年輕人背到了他的屋前。年輕人已經昏迷。霞山老怪查看了他的傷口，斷定是五步蛇咬的。他迅速清理傷口，用一塊消毒的瓷碗片割開創面，然后用嘴給傷者吸毒。吸完毒，他取來五月初五采來的最好的蛇藥，用嘴嚼爛敷在年輕人的傷口上。

年輕人蘇醒過來，發現霞山老怪已經死在了床上。

人們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公公指揮兒子把自己的棺木抬來給霞山老怪入了殮。大家磕頭跪拜，痛哭流涕。

人們把霞山老怪埋葬在了霞山頂峰。怪得很，從此后，霞山方圓幾十里竟然很少有人被蛇咬了。慢慢有了一個傳說，說霞山老怪死后變成了一個專門管人間毒物的仙，蛇被他降住了。

如今，霞山已經成了旅游景區，霞山老怪的泥房子不見了，那里修起了一幢漂亮的磚房子，門楣上掛著一塊牌匾：“霞山老怪仁醫館”。坐堂的醫生就是當年霞山老怪最后救活的那個年輕人。年輕人曉得，霞山老怪是因為他中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