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蔚
達爾文在1859年出版的《物種起源》中,明確提出了遺傳與變異、生存斗爭、自然選擇等生物進化論觀點,沉重的打擊了物種不變論和神創論,奠定了進化論的基礎,他所提出的生物進化論,被恩格斯稱為十九世紀自然科學領域具有決定意義的三大發現之一。但這一思想最早在中國得到廣泛的傳播,則是通過嚴復的《天演論》而完成的。
嚴復于1898年出版的《天演論》實際上是通過翻譯達爾文學說的支持者赫胥黎的著作《進化論與倫理學及其它論文》而完成的,在翻譯中,嚴復強調了 “物競天擇”這一進化論的核心內容。“物競”即達爾文所說的生存斗爭,而“天擇”則是指自然選擇。同時嚴復又強調了“變”的觀點,認為天地是不斷發生變化的,只是這種變化很緩慢、很細微,不容易察覺得到,這種看法來源于達爾文關于物種不停的發生著變異的觀點。嚴復關于進化論的學說對當時中國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胡適在《我的信仰》里曾描述了這種巨大的影響:“嚴氏所譯赫胥黎的論著,于1898年就出版,并立即得到智識階級的接受。有錢的人拿錢出來翻印新版以廣流傳(當時并沒有版權),因為有人以達爾文的言論,尤其是它在社會上與政治上的運用,對于一個感受惰性與濡滯日久的民族,乃是一個合宜的刺激。”“數年之間,許多的進化名詞在當時報章雜志的文字上,就成了口頭禪。無數的人,都采來做自己的和兒輩的名號,由是提醒他們國家與個人在生存競爭中消滅的禍害。向嘗一度聞名的陳炯明以‘競爭為號。我有兩個同學名楊天擇和孫競存。”
“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許多知識分子都以進化論思想作為指導,以研究社會與文學。如陳獨秀在《新青年》1卷1號上發表文章就明確提出:“近代文明之特征,最足以變古之道,而使人心社會劃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權說,一曰生物進化論,一曰社會主義,是也。”以說明進化論思想對“人心社會”的重要影響。陳獨秀在《文學革命論》中則概括了進化論在思想文化領域的全面影響:“故自文藝復興以來,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倫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學藝術,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興而進化。”進化論思想成為當時的學者觀察社會,研究文學的重要思想方法。
胡適先生從少年時代起,就深受進化論思想的熏陶。正如他自己所說:“就是我自己的名字,對于中國以進化論為時尚,也是一個證據。我請我二哥替我起個學名的那天早晨,我還記得清楚。他只想了一刻,他就說,“‘適者生存中的‘適字怎么樣?”我表示同意;先用來做筆名,最后于1910年就用作我的名字。”在上海讀書六年(1904-1910)期間,胡適先生“從當代力量最大的學者梁啟超氏的通俗文字中,漸得略知霍布士(Hobbes)、笛卡兒(Descartes)、盧梭(Rousseau)、邊沁(Bentham)、康德(Kant)、達爾文(Darwin)等諸泰西思想家。”“又讀過嚴復所譯穆勒(John Stuart Mill)的《自由論》(On Liberty)和赫胥黎(Huxley)的《天演論》(Evolution and Ethic)”。從其1906年所作的命題作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試申其義》中可窺見他當時對于進化論思想的核心“自然選擇、生存斗爭”已是相當的了解:
今日之世界,——強權之世界也。人亦有言,天下豈有公理哉!黑鐵耳!赤血耳!又曰公法者,對于平等之國而生者也。嗚呼,吾國民聞之,其有投袂奮興者乎。國魂喪盡兵魂空,兵不能競也;政治、學術,西來是仿,學不能競也;國債壘壘,人為債主而我為借債者,財不競也;以劣敗之地位資格,處于演潮流之中,既不足以赤血黑鐵與他族角逐,又不能折沖樽俎戰勝廟堂,如是而欲他族不以不平等相待,不漸漬以底于滅亡,亦難矣。胡適先生不僅深受進化論思想的影響,而且非常看重進化論思想,充分認識到其重要性。他在1924年1月25日的日記里寫道:“今日吾國之急需,不在新奇之學說,高深之哲理,而在所以求學論事觀物經國之術。以吾所見言之,有三術焉;皆起死之神丹也;
一曰歸納的理論,
二曰歷史的眼光,
三曰進化的觀念。
他將“進化的觀念”看作是“求學論事觀物經國之術”,可見其對于進化論思想的重視程度。
同時,胡適先生還自覺的將進化的方法運用到治學之中,使其在學術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不無感慨的說:“我曾用進化的方法去思想,而這種有進化性的思想習慣,就做了我此后在思想史及文學工作上的成功之鑰。尤更奇怪的,這個歷史的思想方法并沒有使我成為一個守舊的人,而時常是進步的人。例如,我在中國對于文學革命的辯論,全是根據無可否認的歷史進化的事實,且一向都非我的對方所能答復得來的。”用進化思想觀照中國文學的發展,胡適先生于1916年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一文,提出:“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也。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周、秦有周秦之文學,漢、魏有漢、魏之文學,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學。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進化之公理。”,其文可以說是新文化運動的第一聲春雷。1918年他又發表了《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一文,提出:一,文學乃是人類生活狀態的一種記載,故一代有一代的文學。二,文學包括藝術的戲劇是慢慢進化的,有時會停步不前。一旦與別種文藝相接觸,受了影響,吸收長處,又會繼續進步。三,西洋戲劇可作中國戲劇直接比較參考的材料,“采用西洋最近百年繼續發達的新觀念、新方法、新形式,如此方才可使中國戲劇有改良進步的希望。”;胡適先生還將進化的方法用于哲學、語言學等領域的研究,先后發表了《中國古代哲學方法之進代史》(即為后來的《先秦名學史》一書)、《國語的進化》等學術論文,影響很大。
可以說,進化論思想成為了胡適先生治學中重要的思想方法和價值準則,這一思想方法和價值準則無疑將影響到其對于中國古代小說的研究。其1942年出版的小說研究專著《中國章回小說考證》,收集了胡適先生從1920年第一篇重要的小說考證文字《〈水滸傳〉考證》以來前后二十余年小說研究的文字,其中許多文章都受到了進化論思想的影響。
(作者單位:荊州理工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