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邊地區朝鮮族傳統民居建筑文化的現代價值

李虎山

我國的朝鮮族自19世紀60年代從朝鮮半島遷入后，漸漸形成為我國境內又一支民族共同體。朝鮮族又稱韓民族朝鮮民族、韓族和高麗族等，是東亞主要民族之一。朝鮮族主要分布在朝鮮半島的朝鮮和韓國、中國和俄羅斯遠東地區及其他原屬蘇聯的加盟共和國。其余韓裔散居美國、日本等世界各地。（圖1）朝鮮族經歷一個半世紀的發展，形成了有自己特色的民族文化。朝鮮族民族建筑，作為其文化的重要載體，演變過程充分體現了朝鮮族民族文化的建構歷程。在現代化城市建設中充分利用、繼承和發展民族建筑文化遺產，不僅可以極大地提升民族地區城市的文化品位，也可以避免千城一面的城市同質化現象。

圖1 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地圖（圖片來源：延吉市志）

一、朝鮮族建筑的淵源與內涵及建筑的基本模式

朝鮮族建筑來自于朝鮮半島。從歷史繼承性來看，與在朝鮮半島的建筑文化有緊密的聯系。早期移居的朝鮮族先民和我國大陸內地移民共同開拓封禁了二百年的蠻黃土地，他們在努力恢復固有的生產方式的同時恢復了居住文化，形成了迥異于其他民族的建筑樣式。有一部分建筑，可以說幾乎是原封不動的完全的移植。甚至有的較富裕的移民，連建筑材料也是用牛車從半島搬運到異國的新的居住地的，他們蓋起的房屋與家鄉一模一樣，這些建筑至今在延邊等地還可以看到（圖2，圖3）。但是，更多的人，選擇了有限的改變，這種改變據于地域氣候、建筑材料、民族交流、時代發展等多種因素的影響。

圖2 朝鮮族最典型的居屋泥草房

圖3 百年老屋和紅瓦房共陳列，歲月的滄桑讓傳承更顯意義

圖4 朝鮮移民入住墾荒圖 （圖片來源：延吉街市變遷圖）

朝鮮半島的人民是由農耕民族、狩獵民族和海洋民族融合成為單一的民族，其所創造的建筑藝術歷來同中原大陸、日本列島有相同的美學觀念、技巧和表現形式。同時，他們也因地制宜地發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半島建筑很少表現出中國建筑的宏大和震懾，也很少如日本建筑的過度修飾（圖4）。盡管從建筑的氣魄、完美與精確上有欠追求，但半島建筑更多的力量發揮在對人生意趣的追求，形成了簡潔、自然和對大自然的極大尊重的建筑形態。這種尊重心理通常表現出平和寧靜的感覺，所營造的與大自然相互協調的環境呈現素雅而淡靜的氛圍。這種建筑文化的自然哲學觀，有著幾千年的積淀。在朝鮮半島的建筑中，始終遵從自然環境為最重要因素的原則。朝鮮的古代建筑師都試圖將建筑物同自然環境相和諧，使建筑成為其一部分，而無限地順從自然。不論是居于半山或深谷的寺廟還是處于田間、原野的村落、京畿河套平原的王宮、貴族宅院，甚至陰宅王陵，均把是否和環境和諧統一作為建筑價值的核心追求。這種追求的是寧靜、自然的哲學觀，謙和內斂的環境訴求，歸隱山林的儒家人生歸宿感（圖5，圖6，圖7）。

朝鮮族建筑文化是對上述理念的一脈相承，他們是相信生活應與自然相和諧，尤其是移居新的生活環境后，對自然更加依賴，所以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些自然主義哲學，并且把他們自己對于這些哲學的解釋應用于建筑的規劃和建房地點的選擇上，某些方面與現代環境主義建筑思想不謀而合。

圖5 中國廡殿式建筑屋頂

圖6 韓國廡殿式建筑屋頂

圖7 日本廡殿式建筑屋頂

朝鮮族傳統住宅的基本模式是這樣的：住宅外觀采用廡殿式、懸山式、歇山式，框架為梁柱結構，這是東方建筑屋頂的基本樣式。屋面一般用稻草或黛瓦覆頂，筑墻材料為木框架和泥草；檐下為進入居室過渡空間的廊柱和木質檐階。屋內采用火炕，除灶坑和進門脫鞋處外占有所有的面積；與灶臺連接的大房間成為正地間，有天圓地方之意；隆起的穹頂和方正的火炕，形成起居的主要空間。民居建筑物內部的空間多不強調多變曲回，尺度較小。朝鮮人以西為大，故西屋是上間，東面連接灶間的是倉室。住宅外兩側為偏房或倉房牛舍。院落用泥瓦砌成半身高的圍墻，或者無圍墻。住宅所用的木構架和木門窗等都保持天然木紋理，構件為榫卯結構，尺度較小，形式簡約而少裝飾。朝鮮半島傳統民居與其它地方民居最大的差別當是對火炕文化的極致光大，將火炕布滿房間的世界上只有朝鮮半島的民居。正因此，其建筑不能求大求多，這是為減少北方寒地氣候下冬季采暖成本而考慮的（圖8，圖9）。

圖8 朝鮮族草屋正立面圖

圖9 朝鮮族草屋剖面圖

二、半島文化與大陸文化的相互交融，形成的朝鮮族建筑文化

朝鮮族建筑具有鮮明的特點，在不同建筑風格的建筑中很容易辨識。背井離鄉越江移居到東北的朝鮮族先民，基本上是受生活所迫的農民。他們只能利用自然賦予的資源，靠簡單的建筑工具，營建遮風擋雨的生存居所。所以盡管其在民族意識、文化凝聚力下，依然保留著自己的建筑文化特征，但不得不在嚴酷的自然條件的制約下，做出一些折中（圖10，圖11）。同時，由于所處的環境影響，這種差異顯現著不同的程度。在朝鮮族聚集區民族特色更加多地保留著，而在與其他民族的雜居區，吸收了較多的他民族的東西（圖12，圖13 ，圖14）。同樣的，不同的時代建筑樣式和文化內涵也在發生著變化，比如在改革開放前，長期的封閉盡管能保留了一些東西，但因生產力的落后，建筑文化不僅沒有發展，反而由于對傳統建筑文化的批判和摧殘，使其幾近夭折。又如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財富積累，人們自覺挖掘民族文化遺產，開始建筑仿古建筑、民族建筑，找回建筑的民族精神內涵。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已經成為有已于其源流的建筑文化史。

圖10 詹姆士邸-熊本縣-明治四年（圖片來源：延吉市城市建設檔案館）

縱觀一個半世紀的朝鮮族建筑史，基本可以分成4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墾民時期。最早進入滿洲原野的墾民，是用半島原有的技術，因地制宜地使用木板作為屋頂材料，建筑了木瓦房。木瓦房在長白山地區較多，那時能作為屋頂材料的也只有垂手可得的木頭了。但這種房屋的保暖性和舒適性極差，盡管在林區有一定的優勢，但很快就因水稻的種植成功而被朝鮮半島廣泛使用的草頂房代替。草房雖然也是使用伸手可得的稻草作為屋頂，腳下的泥土作墻，但其遮擋風雨的效果極好，保暖性、舒適性更是突出。草房的建造成本很低，為廣大貧窮的墾民所歡迎。

圖11 延吉戍邊樓（圖片來源：延吉市城市建設檔案館）

圖12 建筑細節（作者拍攝）

圖13 建筑細節 （作者拍攝）

圖14 建筑細節 （作者拍攝）

第二個時期是解放后。因社會無貧富差異，建筑類型單一，僅有城鄉差別。城市里，人們有能力使用磚瓦材料改善住房，并有意或無意地采納、吸收其他民族的筑屋方式。屋頂采用的依然是懸山式和歇山式，雖然形式上有傳統的東西，可因缺少設計，且受材料的限制，沒有了傳統建筑的美感。城鎮出現大量的磚瓦平房——棚戶區，成為城鎮居民主要的居住建筑。有限的幾棟公共建筑，成了那個時代的代表，它們采用傳統大屋頂，形式上受到北朝鮮的影響，均是多層磚混建筑，是傳統與時代結合的產物。在鄉村，反倒因受生產力水平限制，一直建筑草房，樣式與傳統無異，百年老屋比比皆是，體現了農耕社會緩慢的節奏。個別鄉村也嘗試著蓋磚瓦房，多簡陋，無文化傳承的意義。

第三個時期是改革開放以后。社會轉型期出現貧富不均，城鄉差異巨大。城市里出現了火炕樓，火炕樓是城市居住建筑，出現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種將民族的建筑形式移植到樓房結構中的一種建筑。它的優點是使居民享受了樓房建筑的舒適，城市也節省了土地，但由于采用的是各家各戶為單元的燒煤做飯取暖方式，缺點很多，生活便利性反倒不如平房。這時還大量地出現了五六層的暖氣樓，一般是學校、辦公、公共建筑的形式。雜居區城市民居也大部分居住在暖氣樓。鄉村在這一時期多建筑磚混結構的平房，屋頂采用樣式美觀的歇山式，材料有燒結瓦、石棉瓦、仿古瓦及彩鋼瓦。

第四個時期是新世紀。隨著國家的開放，地球村的建筑文化交流頻繁，新材料、新技術大量被使用。朝鮮族聚居區的城鎮建設空前發展，城鄉面貌煥然一新。但在建筑外觀上出現盲目模仿克隆的現象，城市觀感和其他城市沒有明顯的差別。這時期居住建筑的類型開始豐富，各種多層的花園洋房、高層的公寓、獨棟雙拼別墅等成為人們多彩的居住選擇。電梯樓一度成為人們的追求，如今又開始向往回歸自然的花園洋房和別墅生活。以延邊為代表的朝鮮族聚居區集中連片地改造棚戶區，城市面貌發生巨大改變，在朝鮮族居住區棚戶這種簡陋的居住建筑已經退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多層樓房。在房屋室內結構上，受與朝鮮族生活習慣一致的韓國現代建筑文化影響最大，幾乎移植了韓國公寓的室內結構。另一個借鑒是地暖炕，新的取暖方式，大受朝鮮族和其他民族的歡迎，新建住宅，包括公共建筑都采用了地暖。現代化的朝鮮族民居，在保留民族習慣的基礎上，與時代共進步，成為新型民族建筑的典范（圖15，圖16）。

這一時期的鄉村，隨著新農村建設的全面鋪開，鄉村面貌也發生了巨變。那些百年草房均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新式彩鋼屋頂磚房。這些農居采用歇山式屋頂，門窗使用彩鋼、塑鋼。房屋室內結構與城市無異，條件好的采用小型鍋爐取暖，使用煤氣造飯。

三、朝鮮族傳統建筑文化的現代價值

城鄉建設日新月異，人們欣喜于發展的同時，卻遺憾地發現自己的特點被歲月消磨，呈現出“千城一面”的尷尬。鄉村又何嘗不是一個面孔呢？生活的富足，掩飾不住文化的貧瘠。正是因為建筑文化傳承的斷裂、創新的缺失，造成了上述狀況。尤其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民族地區的城市沒能在民族建筑上下功夫，

圖15 和龍金達萊民俗村的新式民居

圖 16金達萊朝鮮族村新居

錯過了打造城市民族風貌的機會，沒能逃脫千城一面的命運。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驚醒，恢復傳統建筑樣式的呼聲漸高。朝鮮族聚居區的城市出現民族街、民俗村、特色村寨、民族宮等民族建筑群，呈現出繼承和發展朝鮮族傳統建筑文化的良好態勢。朝鮮族自治州在迎接自治州成立六十周年之際，傾力打造州府延吉市的城市風貌，在繼承利用傳統文化改變現代城市風貌方面做了有益的探索，并取得了一些成績。現代建筑文化與民族建筑文化的和諧共榮成為所有城市的追求（圖17，圖18，圖19）。

圖17 延邊圖書館

圖18 延邊博物館

圖19 延吉市朝鮮族美食街

城市特色的形成，需要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積淀。其不僅有表象的廡殿式大屋頂，還有豐富的內涵。目前的仿古、民族建筑就出現了一個只學表皮不學內涵的現象，表現是那些建筑給人的感覺是不耐看，拼湊感明顯。這是由于建筑設計師缺乏民族文化底蘊造成的。所以對于民族地區城市管理者來說，“問計于”民族建筑文化研究者是必須的。

對于傳統朝鮮族建筑文化現代化利用，這里提出幾點建議：

1.要認識到朝鮮族傳統建筑文化既能產生社會效益，更能產生經濟效益，是一種文化資源，這就是朝鮮族傳統建筑文化的現代價值。文化作為附加價值，直接體現出城市、社區、建筑的品位，形成有形價值。在許多時候，成為決定性的核心價值。比起那些歐式豪華、法式浪漫、地中海風情更能吸引游客和居住者。作為朝鮮族聚居區首府城市的延吉在打造宜居旅游城市的時候，必須堅持繼承發展朝鮮族民族文化，使之成為城市建設的亮點。

2.傳統建筑文化的利用，不僅是在大規模城市建設中，還要注意在小規模的建筑中注入傳統建筑元素。

3.朝鮮族傳統建筑文化在現代建筑思潮的沖擊下，已經成為弱勢群體，需要地方立法、財稅政策的扶持，使其成為強勢文化，并克服其建筑成本上的劣勢。

在商品社會，城市本身就是最大的商品之一。建筑是構成城市風貌的載體，少數民族建筑與現代建筑文化的有機相容，可以有效抵御現代化進程中千城一面的現象。民族城市沒有民族特色將是極其可悲的，尤其是不能讓所謂的歐式風情沖淡朝鮮族的城市風貌。隨著鄉村的朝鮮族人口大量流入城市，現代城市無疑已經成為保護朝鮮族文化的核心區域，具有民族文化的建筑不僅能使朝鮮族安居樂業，更有益于容留已經進入城市的農耕文化，給其生養環境及發展空間，發揮其現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