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抽離表象的大師

沙子

有一種畫展，全部是布匹織物一樣的線條縱橫馳騁，或者像地面大理石紋路一樣的仿真巖石畫，或者是充滿了大小圓點的無限世界——畫這樣的作品能算創作嗎？

自然世界里這些波點和線條倒真是存在的，人類最開始從三維的空間世界進行二維平面的提煉概括，抓出來的也無非就是線條和圓點。日本民藝大師柳宗悅看到丹波布之美時如此贊嘆：條紋織物普遍都很美，縱橫交錯的線條主宰一切，不留人工修飾的余地。在條紋的世界里，人類的惡意、棱角全被抹除一空，在這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無論編制者是誰，最后出來的樣式都不會有什么顯著的差異，把一切都交由縱橫交錯的規則支配，這就是數學世界，講究的是秩序。

柳宗悅對織布的欣賞，和一些藝術家不謀而合。他們傾其一生，就是為了把自然世界的形式多樣的表象抽離，用最簡潔的形式表達出世界的客觀本質。

美國貝爾實驗室的物理學家邁克爾·諾爾博士曾制作了一個電腦模擬圖，把它與荷蘭畫家蒙德里安的一幅作品打印件放在一起，讓技術人員和辦公室文員回答兩個問題：哪一件是計算機作品？你更喜歡哪一件？結果只有28%的人認出了計算機作品。要知道，蒙德里安可是幾何抽象畫的代表人物。在解釋測試結果的時候，諾爾博士說：“他們發現蒙德里安的原作那種顯得更為有序的結構，到此時反而顯得更像是計算機作品的特征了。”

普通人一般看不懂蒙德里安的作品。單憑直覺去看，不就是直線、直角和紅黃藍三種色塊么？他把樹提煉為線條;他把星光下的大海用各種小十字線條表達出來，他用紅黃藍加上灰色、黃色線條表現爵士樂。蒙德里安這么解釋自己的作品：“看著大海、天空和星星，我通過大量的十字形來表現它們。自然的偉大深深打動我，我試圖表達那種浩瀚遼闊、寧靜和諧、協調統一。垂線與水平線的對立平衡象征著自然界中萬物的對立均衡，如男與女、時間與空間、黑暗與光明等。”

日本現代主義大師草間彌生的作品也讓人過目不忘。她用大小不一純粹色彩的波點進行創作和裝飾。有人說看了她的作品感覺被治愈了。有位評論家這樣解釋她的作品：草間的作品十分具有日本性。第一，繪畫不一定非要寫生，如果完全寫實就會導致繪畫本質的“妙想”喪失，草間的作品都是源于生活，已經不是運用傳統的寫實技法描繪物體，而是把自己喜歡的物體提煉成自己心中的物體，沒有照搬實物。第二，日本繪畫沒有陰影。草間的作品完全沒有陰影關系的出現，基本上都是屬于一個空間，比較平面化。第三，日本畫使用輪廓線。草間的雖然沒有很確定的輪廓線，但是已經用主體和背景的顏色差異把主體的輪廓清晰襯托出來了。第四，色彩不是繪畫的全部，而“妙想”是必須有的。草間做到了這點，她的想象力簡直已經是一種超越，她會讓壁虎爬到蛋糕上。

在條紋的世界里，人類的惡意、棱角全被抹除一空，在這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我發現無論是蒙德里安那種嚴峻的、禁欲的、單純的、冷漠的、唯心的純粹線條世界，還是草間那種唯美的、圓融的、熱情的、主動的、幻想的無限波點世界，都讓我們感覺到了浮華喧囂的世界萬象之下，有著統一整體的和諧和客觀純粹的永恒。蒙德里安和草間彌生都是用比例均衡的幾何形狀與純粹色彩的相互呼應形成了畫面的整體和諧，構造出了外在形式和諧的二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