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寧
買房
老何決定給岳父母在城里買房,是因為同學老董的一個電話。
當年,在大學讀書的時候,老董和老何上下鋪住了4年,他們的飯票捆在一起用,在一個鍋里吃飯。深諳情感套路的老董,操辦了老何的初戀,代寫給冬梅的情書,讓老何成功地抱得美人歸。
畢業后,老何為了追隨愛情,和戀人冬梅一起,義無反顧地要求到她家鄉的一所鄉村中學任教。后來,老何兩口子因為業務突出,成了遠近聞名的老師,被城里的一所重點中學聘走,雙雙調回了城里。此時,頭腦活絡的老董早已下海經商,搞起了房地產。他們的友誼卻沒有因為彼此身份的變化而改變,一直讓人羨慕地延續著。
老董在電話里告訴老何,他要在冬梅的家鄉搞一個房地產項目,建議老何留一套:“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把在農村生活了50多年的岳父岳母接進城里來,二是等房價炒起來了,可以轉手賣掉。”
老何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冬梅,冬梅喜出望外。
想法歸想法,可等到準備實施的時候,一個不可回避的現實問題,還是阻礙了他們實現夙愿的步伐——拿不出一大筆錢來買下這套房子。
進退兩難的冬梅,嘴角起滿了大泡。難以取舍的老何,只好給老董打電話。
見多識廣的老董說:“這么簡單的問題,還能難倒咱們嗎?孝心不是一個人的,冬梅不是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嗎!我們蓋樓講究團購,你們家庭也可以啊!”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老何頓開茅塞。
可隨后的一個疑惑,讓剛剛心里敞亮點兒的老何,又陷入困擾的泥潭之中:房本要寫誰的名字呢?
老董又樂了:“父母在世的時候,寫父母的名字;父母去世后,按購房款比例,大家賣房,分錢不就完了嗎?”
老何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干就干,老何兩口子立刻把在農村的三個弟弟、一個妹妹4家8口人請到了城里,一起商量為父母集資購房的問題。老何把家庭會議的地點,安排在一家生意不錯的飯店。
在他們進城之前,冬梅就已經將集資購房的想法,向大家做了通報。所以,飯桌上出現面面相覷鴉雀無聲的局面,也是在老何的預料之中。大家各懷心腹事,桌上的美味珍饈,自然沒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冬梅對于大家的沉默非常生氣,她覺得他們的沉默,就是對她無聲的抵抗,也是對父母進城無情的否定。沉不住氣的冬梅氣憤地說:“別的咱們先不說,咱就說,該不該給爹媽買房?”
大弟弟吞吞吐吐地說:“該是該,可是我們錢……”
“是呀!”“是呀!”大弟弟的話得到了其他人強烈的響應。
看來,大弟弟的想法,就是大家的共識了。錢,成了本次家庭會議重點要解決的問題。老何把端起的酒瓶放下,搖搖頭說:“是,咱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誰家都不富裕,但父母年歲大了,也該進城享享清福。要買的這套房子,是我朋友開發的,比市場價便宜整整8萬元。”
一聽說便宜這么多,飯桌上又活躍了起來。
大弟弟說:“我們在農村,眼界窄巴,我們想聽聽大姐和姐夫的想法。”
老何說:“我和你姐這樣想的,這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優惠后還需要交18萬,我和冬梅出10萬元,其余的,你們哥四個分攤,怎么樣?”
聽完老何的話,兄弟幾個開始小范圍的商量,與剛才的沉默抵觸相比,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已經不那么凝重了。不一會兒,他們達成了一致,大弟弟抓起桌子上的酒瓶,先給自己倒滿一杯,然后又給老何倒滿:“我們哥幾個替爹媽謝謝大姐和姐夫了。”
大家剛要喝酒,小妹夫忽然說:“還有個事兒,我想問在當面。房本寫誰的名字?”
“爹媽在,寫爹媽的,爹媽要是走了,咱們把房子賣了,按照買房時出資的比例分錢。”
8個人互相看了看,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老何看見他們沒再說出不同的意見,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端起酒杯來:“為了咱爹咱媽幸福的城里生活,干一杯!”
那頓聚餐之后不久,冬梅的弟弟妹妹們的錢,陸續打到了她的銀行卡上。老何不敢耽擱,馬上帶著購房款,來到了老董的公司:“按照你的主意,齊活!”
老董從中拿出兩摞,扔還給老何,說:“冬梅家的人多,我怕你吃虧,再給你省點兒。”
老何連忙辭謝道:“這個價錢,已經夠意思了。”
老董搖搖頭,笑了:“也好,爹媽的裝修錢,我出了。”
退款
一年半以后,冬梅的父母把口糧地,租給了村里的種糧大戶,在眾多家人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地搬進了新居。
老董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把房子裝修得既美觀又實用。住慣了平房和大炕的父母,對新居非常滿意,對兒女們的孝順,激動得熱淚盈眶。
日子總是這樣,歡喜過后,便趨于平淡,起伏交錯。
轉眼間,春節快到了,老何兩口子正在商量回家過年的事情,大弟弟兩口子卻敲開了家門。
大弟弟把凍豆腐和粘豆包往地上一放:“快過年了,沒什么好拿的,這些都是自家出的。”
老何趕緊讓冬梅把東西送到樓下的倉房里,大弟妹立刻說:“我去幫嫂子一把。”顯然,她是有意給兩個男人留下獨處機會。看到大弟弟坐臥不安的樣子,老何問:“兄弟,有什么事情,直說。”大弟弟使勁搓著手,老半天才說一句:“我相中了一臺犁地的設備……”
“還差多少?”
“兩萬。”
這個數字設計得真好,不多不少,很容易讓人想起買房子的份子錢。老何不傻,自然看出了大弟弟的用意。他仗義地說:“如果非買不可,姐夫給你張羅張羅。”大弟弟為難地說:“如果姐夫真的想幫我,能不能把買房子的份子錢退給我?”
這時,冬梅和大弟妹回來了,老何把大弟弟的想法告訴了她,冬梅生氣了:“有你這樣辦事的嗎?”與冬梅的沖動相比,老何是理智的,他冷靜地問:“你們不等房子漲價了?”大弟弟說:“等不起了,我實在是急著用錢。”
老何拿出筆和紙,說:“那你立個自動放棄的字據。”
大弟弟毫不猶豫地立好字據,和老婆一起簽字畫押。
送走了如愿以償的大弟弟兩口子,冬梅余怒未消。老何寬容地說:“都是自家人,何必傷了和氣呢?”冬梅說:“如果那幾家都學,你怎么辦?”老何無奈地聳聳肩,笑了。
怕啥來啥。得知大哥一家退回了買房的份子錢,二弟、三弟、四妹均以不同的借口,想要退回自己的份子錢,有的甚至直接帶來了簽字畫押的字據。
老何有點兒哭笑不得。他拿著4張字體歪歪扭扭的字據,對冬梅家的哥幾個說:“既然是你們自愿的,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從今以后,這房子就是我和你姐姐的了,希望你們日后不后悔就好。”
哥幾個異口同聲地說:“不后悔。”
老何心有不甘,但還得接受這個現實。無計可施的老何,找老董借了8萬元錢。拿回了自己的份子錢,農村的哥幾個悶頭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節奏中。他們和城里的姐姐一家,沒有了什么瓜葛,也就不怎么聯系了。
有些人總把瞬間當作永恒,卻不知道永恒貴在堅持。
賣房
如果不是冬梅的父親有病住院,這種相安無事的平衡,也許還能維持下去。5年后,老爺子這一病,平時不怎么聯系的姐弟們又聚到了一起。
等大家到了縣醫院,父親已經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了。主治醫生告訴他們,老人家患的是突發腦溢血。由于縣醫院的設備和治療手段有限,建議他們趕緊轉到市中心醫院。
到了中心醫院,醫生建議病人住進ICU病房。一聽說ICU病房一天的費用就要一萬多元,幾個鄉下的兄弟姐妹當時就傻了。
看到袖手旁觀的弟弟妹妹們,冬梅又氣又急,她眼含熱淚地對醫生說:“我就是傾家蕩產了,也要救父親一命。”
可惜,事與愿違。在ICU病房搶救了7天7夜的父親,還是沒有贏得與死神的較量,將生命定格在80歲。
料理完老伴的后事,冬梅的母親對冬梅說:“你父親沒了,這里我是不能再待了,把房子賣了吧!城里我一天也不想待了。”
老人一旦確定下來的事情,十頭牛也拗不過。
在賣房子之前,老何去找老董。老董樂了:“你現在出手正是好時候,能掙幾個好酒錢。”
老何試探性地問:“能掙多少?”
“至少20萬。”老董霸氣地豎起了兩根手指。
老何一咋舌,心跳的速度明顯加快,以前也聽說過這片房子漲價了,但老人一直住著,他也沒動過這個房子的心思。聽說現在竟然能掙到這么多的錢,讓老何覺得簡直就是老天爺包的餡餅,正好幸運地砸在他的頭上。
當老何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冬梅的時候,冬梅開心地說:“老天有眼,兒子的婚房終于有指望了。”
按照相關的政策,賣房的時候,全家人都要到場辦理房屋的過戶手續。由于冬梅的弟弟妹妹早在5年前就主動放棄了這套房子,所以當他們知道扣除各種手續費后,老何凈掙21萬元——在場每一個人都因為悔恨而窒息,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
大弟妹指著大弟弟的鼻子:“就你鼠目寸光,非要買什么耕地設備!”二弟妹更是以淚洗面。三弟擂了媳婦一巴掌:“頭發長、見識短,非要學人家退份子錢,煮熟的鴨子飛了吧!”小妹夫陰個臉,一句話也沒有。
辦理完手續,大家不歡而散。回家的路上,冬梅的嘴角就起了一串大泡,老太太也悶悶不樂。家庭失去了原有的和諧,也讓老何郁悶。雖然他討厭冬梅弟弟妹妹們市儈的嘴臉,但曾經的利益,畢竟離他們那么近。老何想,這種打擊,放在誰的身上,或許都是難以釋懷的。
經過慎重的考慮,老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岳母和冬梅——老太太拉著他的手,老淚橫流,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何又將4個家庭,約到了5年前的飯店,召開了跟房子有關的第二次家庭會議。
他開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臺酒,舉起酒杯:“這所房子能賣這么多的錢,是我和你大姐沒有想到的。掙了這么多的錢,讓大家不高興,更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今天約大家來,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錢是你們掙的,我們能有什么意見?”大弟弟酸溜溜地說。
老太太瞪起眼睛:“你先聽你姐夫把話說完。”
老何笑了:“我和你大姐想了一個關于這筆錢的使用辦法,一是老爸住院及辦喪事的費用,從這里出;二是老媽老房子翻修的錢,從這里出;三是退還我朋友幫忙裝修的錢,從這里出;四是購房款這幾年的銀行利息,從這里出。剩下的錢,咱們幾家平均分配。大家看怎么樣?”
老何的話讓他們目瞪口呆。
老太太趕忙說:“還不快謝謝你姐夫!”大家這才如夢方醒。
大弟弟問:“姐夫,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老何說:“金錢有數,親情無價。”
大弟妹說:“我提議,咱媽翻新房子的錢,大家均攤。”
二弟弟說:“我建議,咱們每個月給老媽出點兒養老錢。”
妹夫說:“我提議,咱們每年聚兩回。”
老太太在一邊樂得合不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