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雪
長春市雙陽區人民法院,吉林 長春 130000
目前,在我國食品安全犯罪還不是一個獨立的罪名,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2011年5月1日至2018年5月3日期間具有代表性的罪名中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判決書最多為8876份,2017年J省C市S區法院審理的食品安全犯罪罪名均為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無論上從該罪判決書的數量上還是從危害性質上來看,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在食品安全犯罪中都比較具有代表性,因此,本文基于該罪名的相關數據和裁判案例進行研究。
1.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可以”適用模式
2011年5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以下簡稱《修(八)》)第二條和第十一條對判處管制和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設置了禁止令,即“判處管制和宣告緩刑,可以根據犯罪情況,同時禁止犯罪分子在執行期間從事特定活動,進入特定區域、場所,接觸特定的人?!?011年4月28日起施行《關于對判處管制、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適用禁止令有關問題的規定(試行)》(以下簡稱《規定》),規定了適用禁止令的有關問題,其中第三條列舉了五款“特定活動”,第三款規定,利用從事特定生產經營活動實施犯罪的,禁止從事相關生產經營活動。
《修(八)》初設了管制和緩刑禁止令,《規定》對管制和緩刑禁止令的具體適用問題做出了規定,食品安全犯罪行為屬于《規定》第三條第五款的規定范疇,因此,可以說通過以上兩部法律確立了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可以”適用模式,該模式的適用范圍是被判處管制和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
2.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應當”適用模式
2013年5月4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食品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解釋》(以下簡稱《解釋》)明確規定了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根據該《解釋》第十八條規定,對于適用緩刑的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應當同時宣告禁止令,禁止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
該《解釋》確立了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應當”適用模式,該模式的適用范圍是被判處緩刑的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通過該《解釋》,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不僅在適用模式上發生了質的轉變,在適用范圍上也由被判處管制和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到適用緩刑的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
1.預防犯罪刑法初心的彰顯
正如意大利著名的刑罰改革者切薩雷·貝卡利亞所言,刑罰的目的僅僅在于:阻止罪犯再重新侵犯公民,并訓誡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轍。([footnoteRef:0])預防犯罪才是打擊食品安全犯罪的主要目的,這也正是刑法的初心。食品安全犯罪區別于其他犯罪的最大特點就是其職業性,鑒于這一特性,對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適用和其他犯罪一樣的刑罰種類,不利于實現預防食品安全犯罪的目的。刑罰除了應該在強度上與犯罪相對稱,還應該在種類上與犯罪相對稱。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對于食品安全犯罪相當于資格刑對于犯罪,因此,對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適用禁止令是預防犯罪刑法初心的彰顯。
2.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需要
寬嚴相濟是我國最基本的刑事政策,在嚴厲打擊食品安全犯罪的形勢下,也應當堅持這一政策。對判處緩刑的食品安全犯罪的被告人適用禁止令,引導被告人離開其實施犯罪行為的工作環境,總比其他刑罰給被告人帶來的肉體和精神上的懲罰輕得多,給予了被告人較多的人性化的關懷,這也正是刑法三大原則之一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集中體現,與此同時,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也能夠直接從源頭上避免食品安全犯罪被告人的重蹈覆轍和遏制食品安全犯罪的無限蔓延。
3.感化犯罪分子心靈的良藥
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不是一種刑罰,禁止令適用的出發點也不是懲罰犯罪,更多的表現為對食品安全犯罪被告人行為的約束和心靈的感化。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是一種持久的和細微的約束,這種反復的持續存在通過潛移默化的影響更能夠在束縛被告人行為的同時不停地觸動和叩問被告人的靈魂深處,引導被告人改邪歸正,從而重新選擇職業道路和規劃人生航向。因此,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是感化犯罪分子的一劑良藥。
從2011年5月1日判處管制和宣告緩刑禁止令的確立到2013年5月4日食品安全犯罪緩刑禁止令確立之前,可以說是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可以”適用時期,在這一時期,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適用極為保守,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適用率較低,僅有個別食品安全犯罪案件適用了禁止令,而且極具嘗試性色彩。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檢索出這一時期案由為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被告人被判處緩刑的判決書共計29份,其中有4份適用了禁止令,適用率為13.79%,拒絕適用率為86.21%。例如,禁止被告人王某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經營活動;緩刑考驗期間,被告人章某、楊某不得從事與食品生產、銷售有關的活動等。從2013年5月4日食品安全犯罪緩刑禁止令確立至今,可以說是食品安全犯罪緩刑禁止令的“應當”適用時期,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檢索出2013年5月4日至2018年5月3日案由為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被告人被判處緩刑的判決書100份([footnoteRef:1])進行統計分析,其中有83份判決書適用了禁止令,適用率為83%,拒絕適用率為17%。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從“可以”適用時期到“應當”適用時期,適用情況發生逆轉式變化,適用率顯著提高,但是,拒絕適用現象依然存在。
《解釋》雖然規定了對食品安全犯罪被告人應當同時宣告禁止令,但是,并沒有對禁止令具體適用做出明確的規定,后續也未出臺相應的實施細則,致使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在實踐中存在適用方式不一的現象。根據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檢索出的食品安全犯罪適用禁止令的裁判文書,歸納起來實踐中存在以下幾種不同的適用方式:第一,照搬法律條文,即禁止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例如,禁止被告人于某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第二,將“食品”釋義為“涉案食品”,即禁止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內涉案食品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例如,禁止其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豆芽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第三,將“食品”釋義為“涉案類食品”,即禁止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涉案類食品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例如,禁止被告人姚某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香料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第四,限定“活動”范圍,即禁止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銷售活動或者是生產、經營、銷售活動等,例如,禁止被告人歐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生產、銷售活動;第五,釋義“食品”和限定“活動”同時進行,即禁止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涉案食品或者涉案類食品的生產、銷售活動或者生產、加工、銷售活動等,例如,禁止被告人陸某某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保健食品的生產、銷售活動。
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在具體適用方式上呈現出多樣化特點,在這些不同的適用方式中,裁判者更“傾心”于哪一種呢?下面通過2013年5月4日至2018年5月3日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被告人被判處緩刑的100份判決書和J省C市S區法院2017年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被告人被判處緩刑的16份判決書的兩種司法數據進行統計分析,這兩種數據,前者是全國性的,后者是區域性的。
從2013年5月4日至2018年5月3日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禁止令的適用統計分析餅圖可以看出: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在“應當”適用模式下,以照搬“法律”方式適用禁止令的判決書最多,適用率達到65%,以釋義“食品”和限定“活動”同時進行的方式適用禁止令的判決書比較少,適用率為5%,以釋義“食品”方式適用禁止令的適用率最低僅為3%。
從2017年J省C市S區法院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禁止令適用統計分析柱狀圖可以看出,2017年該法院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被判處緩刑的被告人均適用了禁止令,沒有同時釋義“食品”和限定“活動”的適用方式,以照搬法律方式適用禁止令的判決書最多,適用比率達到56.25%,以釋義“食品”或者限定“活動”方式適用禁止令的適用率相近,釋義“食品”均是將“食品”釋義為涉案類食品,限定“活動”是依據被告人的犯罪行為進行的部分限定,例如,對于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的被告人,判處的是禁止其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銷售及相關活動,在列舉“活動”時,細心的考慮到了被告人的犯罪行為只是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無生產行為,只列舉了“銷售”,但是因后面的“相關活動”又將禁止令“活動”的范圍調大到了最大值。
從上述兩個圖1、圖2可以看出,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不同的適用方式不僅出現在全國范圍內的不同裁判文書上,也出現在同一法院的不同裁判文書上,出現不同適用方式的原因主要是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沒有統一的具體適用方式,無論是全國性數據還是區域性數據均可看出,照搬“法律”方式是裁判者的首選。
在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可以”適用時期不適用禁止令,可以理解,但是,在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應當”適用時期不適用禁止令,不可原諒,在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確立初始階段不適用,可以理解,但是在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應當”模式確立五年之久仍不適用,不可原諒。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在不同適用模式下均存在不適用問題,主要原因首先在于裁判者,一方面是因為一些裁判者不知道該制度,因不知而不用;另一方面是因為一些裁判者考慮到禁止令的可行性不屑適用,但是,這些原因都不能成為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不適用充分條件。是否適用禁止令的關鍵還是在于裁判者,可以不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是,應當依法嚴格落實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適用,將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應當”適用模式落實后,才能進一步探索統一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具體適用方式。
第一,照搬“法律”不可取。無論案件情況和裁判結果如何,照搬法律條文都顯得在適用法律上過于僵硬和刻板,同時這樣裁判限定的范圍也過于廣泛,不利于被告人順利實現再就業。“食品”和“活動”本身范圍就比較大,組合在一起涉及范圍也十分廣泛,適用禁止令的本意是讓被告人遠離原來的行業,防止其再犯,絕對不是讓被告人失業,過大的限定被告人從業范圍等于斬斷了被告人的生存之路,生存是人類的最基本需求,過度的適用禁止令可能將被告人逼到其他的犯罪道路上,違背禁止令適用的本意。因此,在堅持依法裁判同時,也應該能動的適用法律。第二,釋義“食品”有必要。以被告人生產、銷售有毒有害的某鹿酒為例,將“食品”釋義為涉案食品某鹿酒,范圍過小,如果禁止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某鹿酒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被告人完全可以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其他酒類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這樣的禁止令就形同虛設了;在食品的十六大類中,某鹿酒屬于酒類,如果將“食品”釋義為涉案類食品酒類,范圍較為適中,能夠規避涉案食品過小和食品范圍過大的弊端,同時為被告人改過自新留足了空間。第三,限定“活動”是必須?!跋嚓P活動”相當于一項兜底條款,食品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中的“相關活動”可能涉及食品及食品原料的種植、養殖、生產、加工、包裝、貯藏、運輸、銷售及售后等一系列活動,該范圍雖然可以列舉但是不能窮盡,在裁判文書上不限定活動范圍與判項明確具體的基本要求不相符,與此同時,也不利于食品安全犯罪禁止令的執行,猶如法律的生命在于實施,禁止令的生命在于執行,不能執行的禁止令就是一張空頭支票,雖然看得見,但是絕對摸不著。因此,必須對“活動”的范圍進行限定,“活動”可能涉及食品生命全過程的相關活動中的一個或者幾個,但是不應該是全部。在限定“活動”時,應該注意列舉的各個活動之間的邏輯關系,例如,禁止被告人李某在緩刑考驗期從事食品生產、經營、銷售活動,該判項中的“生產”“經營”“銷售”之間存在著包含于被包含的關系,“經營”是管理學上的一個概念,含有計劃、組織、管理之意,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生產”和“銷售”,列舉的各個“活動”之間應當是并列的關系。第四,釋義“食品”和限定“活動”應當同時進行。僅釋義“食品”不限定“活動”不能規避“活動”范圍過大的弊端,同樣,僅限定“活動”不釋義“食品”也不能規避“食品”范圍過大的弊端。例如,以被告人銷售有毒、有害的某鹿茅酒為例,如果禁止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酒類的生產、銷售及相關活動,那么該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都不能成為一個快遞員,因為快遞員運送的物品中極有可能包含酒類,如果禁止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從事食品的銷售活動,那么該被告人在緩刑考驗期內都不能成為超市的售貨員,少了任何一方面的釋義或者限制,都不能有效限定禁止令的范圍,因此,釋義“食品”和限定“活動”應當同時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