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弗洛姆分析了近代歐美的歷史發展,發現隨著人的個體化進程不斷加深,自由開始顯現出雙重性的特征,指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異化使人們產生了逃避自由的傾向,但逃避卻加深了異化關系。人想要走出自由的困境必須重新審視自己,要在自發的愛和勞動中實現與世界的相連,從而擺脫異化實現積極自由。但是,弗洛姆的自由理論流于抽象空洞且缺乏力度,我們要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實踐自由觀,克服弗洛姆自由理論的缺陷,探討在當代社會之下實現自由的有效途徑。
關鍵詞:自由;逃避自由;愛與勞動;實踐自由觀
中圖分類號:B089.1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7-0035-03
《逃避自由》是弗羅姆確定其畢生研究方向的奠基之作和作為人道主義哲學家的成名之作,該書奠定了他將馬克思主義和弗洛伊德主義進行綜合考察的理論起點和基礎。《逃避自由》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了法西斯主義產生的心理原因,并描述了現代人處于自由與孤獨的兩難狀態的困境,指出現代人生存處于無意義的異化狀態,并指出克服這種狀態的積極途徑。弗羅姆從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入手,對于人生存的內在矛盾性,以及現代人不斷爭取、獲得自由后,卻又不斷發生異化、逃離自由的心理機制進行了深層的解析與批判。
一、個人的出現及自由的雙重性
“自由是人存在的特征,而且,其含義會隨人把自身作為一個獨立和分離的存在物加以認識和理解的程度不同而有變化。”[1]15這是弗洛姆對自由的定義。弗洛姆認為,中世紀時期,“個人”尚不存在,個人自我意識、他人意識以及世界意識尚未得到充分發展,中世紀的人在現代意義上是不自由的。中世紀結束以后的歐美歷史是個人完全顯現的歷史,其中心是人謀求自由,擺脫政治、經濟、精神的羈絆,而文藝復興正是現代個人主義的開始。一方面,新興的市民階層出于追求現實利益、個人享受的欲望以及要求經濟和政治生活自由的需要,用人道主義否定了中世紀的神學統治。此時個人破天荒地從封建社會中脫離出來,并且割斷了那些保護著其安全而又限制他的紐帶。另一方面,由于資本經濟的發展,廣大在經濟上受剝削、政治上受壓迫的工人取代了傳統社會結構中的平民、騎士等階級。這種變化把中世紀的社會結構徹底摧毀了,個人從固定的社會位置中解脫出來,成為具有意識和獨立性的個體。用布克哈特的話說,便是“在意大利,這層紗幕(信仰、幻想和無知偏見的紗幕)最先煙消云散;客觀對待并考慮國家及世間萬物成為可能。同時主觀方面也相應強調主張自己的權利;人成為精神的個體,并這樣認識自己。”[2]129文藝復興使人發現自己以及他人是獨立的個體,與此同時它還推動了資本主義的發展,并通過弘揚理性與自由為物質財富的增長提供了保障,那些束縛人的封建堡壘以及人曾經享有的安全和歸屬感都不復存在了,人與世界的關系也變得松散了。
在弗洛姆看來,自由是量和質的結合體,人不但要保存并擴大傳統的自由,而且要爭取獲得新的自由,它能使人們透過紛繁復雜的世界去認識自我,可以使人對自我以及個人生活充滿信心和希望。依據這個觀點,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指出現代人的自由具有雙重性,即人越來越擺脫外在的束縛獲得更大的自由,但人也變得越來越孤獨和焦慮。他從資本主義社會中找到了造成自由雙重性的原因:一方面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力得到了極大提高,資本創造了巨大的財富,在現代技術的快速發展中人們追逐科學并獲得了技術和物質的價值,增強了對自然控制能力,因而人越來越擺脫外在束縛,獲得時間和空間上的自由。另一方面,弗洛姆也看到資本在擴張的過程中造成社會貧富分化的加劇和殘酷的階級斗爭,人的全部自我連同其全部具體的潛能都成為他親手制造的機器之目的工具。現代人喪失了生命價值、人文主義精神以及個人的喜怒哀樂的情感體驗能力,同時社會發展增加了妨礙人格自由實現的內在束縛,這種內在束縛削弱了人獲得自由的勝利感并使人感到孤立無援。所以在資本主義社會,人成為一個“個人”,但卻伴隨著無止境的疑慮重重、不安全感,本應追求個人幸福的人卻成為自身以外某些強大力量手中的工具,在無盡的孤獨和無能為力中人們必須全力逃避自由,或者化被動自由為主動自由。
二、人類逃避自由的三個機制
人類整體的個體化過程,與兒童的個體化過程十分接近。兒童個體化的過程使得兒童能夠更加自由發展并表達個人自我,不受束縛紐帶的限制,但是束縛紐帶提供的安全保護也日益減弱,兒童日益遠離為他提供安全和信心的世界成為個人,他形只影單,只能獨自面對世界各方面的危險和強大壓力。弗洛姆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沒有為整個人類的個體化進程提供其所需要的經濟、社會和政治條件,當人成為一個與外在世界相分離的獨立個體時,在受到多重因素的影響之下個人的意志是不能完全由自己自由支配的,此時這種滯后的自由就變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負擔。于是它使人的生命缺乏意義和方向,此時以逃避的方式來試圖消弭個人自我與社會之間的鴻溝是人們最容易采取的方式。
第一種即權威主義。它以渴望臣服或主宰,即以施虐、受虐沖動來表現出來,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除掉個人自我進而除掉自由的負擔。大眾為避免自由帶來的困擾,自愿將自己的意愿從屬于政府或者教會或其他組織的全部權威,并安慰自己“只是服從命令”,這使得人的自我與自身之外的某人或某物融為一體從而獲得歸屬感和安全感。但這會使自我人格消失,在權威主義的統治之下,人不再具有獨立的身份與性格,存在群體中的個人淪為沒有自我意志的玩偶。
第二種是破壞欲。它是生命未能得到實現的后果,其目的在于除掉所有與之相比于個人顯得弱小的對象,其中甚至包括自己。資本主義之下人被商品控制了,商品的拜物教性質使得人無法實現生命的真正價值,并且幸福生活和追求自由的愿望也受到了束縛,無限的孤獨和心理上的困境刺激著人的神經,人們激憤、狂躁地想要去打破一切束縛自己的東西,甚至是傷害自己以求解脫。事實上,人們采取破壞的手段進行無情的控訴與抗議,這是對人類自身命運的深切關懷,也是想要擺脫束縛的無奈之舉。
第三種是機械趨同。它是人們在特定環境之下按照當時社會所提供的文化模式需要把自我完全塑造成為社會需要的那類人,將自我完全融合到社會大群體中,于是他同其他人一樣“我”與世界的鴻溝消失了,意識中的孤獨感和無能為力感也隨之消失了。勒龐指出“‘群體心理是不可靠的,是暫時的,一旦構成群體的人群四分五散,每個人立即恢復到了自己以前的狀態,但在群體之中,他的個性卻消失了,不見了,這時候他的思想與感情所表達的與群體的思想感情完全一致。”[3]4機械趨同不過是以偽自我代替原始自我,假裝融入一個群體中并與其他人在思想、感覺與愿望都一致的做法,但是這樣做并不能為人的發展提供任何益處。
弗洛姆指出逃避自由只是以犧牲自我為代價而找到脆弱的安全感,因此這依舊會使人陷入從自由——逃避孤立不安的自由——又給人套上了新的枷鎖的惡性循環中。逃避自由的機制在原則上緩解了無法忍受的焦慮,避免了恐懼,使生活成為可能,但是像逃避任何一種恐懼一樣,這種逃避具有強迫性,它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能為人帶來幸福和積極自由。
三、弗洛姆實現積極自由的途徑及意義
人們曾經樂觀地認為科學技術的發展能夠帶來全人類社會的進步,但是科學技術卻是一把雙刃劍,這不得使人重新思考現代人的生存處境、命運與心靈的歸屬。弗洛姆堅信自由的擴大不是惡性循環的,并從人性的挖掘和社會健全兩個方面提出消滅自由困境的方法。他認為在實現個人積極自由的路上要靠自發活動就是自我的自由活動,這種自發活動能夠在人的情感、理性和感覺經歷以及意志中起到積極作用。自發活動又分為愛與勞動兩個組成部分,其中愛是自發性的最核心組成部分。弗洛姆把愛看做“不是一種可以與人的成熟程度相脫離的、并能讓所有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的感情”[4]4,愛是一種主動“給予”和使人的個體性、完整性相互融合的能力。愛不僅使人保持自我個性并且重新幫助人們建立良好的正常關系,在實現自我個性的基礎上還使得人們一體化,獲得幸福和歸屬感。弗洛姆重視愛并且呼吁人們要培養愛的能力,人只有在實踐中不斷訓練自我的行為規范及耐心、專注等,才能循序漸進地掌握愛的能力并用愛治愈充滿了異化和矛盾的病態社會。自發性的另一方面是創造性的勞動。在弗洛姆看來,人的本質是生產性的能力即一個人可以通過生產活動去了解和把握世界,從而使世界成為人的世界。人的自我實現的生產性活動就是自由的創造性的勞動,人們通過自己作為活動主體的勞動去重新建立與自然的聯系,把世界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并構建正常良好的社會關系。最終在愛與勞動之下人們重建立起人與人、人與自我、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良好關系,在和諧中促進人的自由發展和社會的健康發展。
弗洛姆在一定程度上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在探討人的自由問題上引入社會性格、社會無意識的概念,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只追求經濟利益卻無視人性解放,造成人的異化的現象。他強調用愛和創造性勞動作為實現自由的出路,對于現代人的自由發展有一定的借鑒意義。當前的中國正處于社會變革時期,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成為社會主要矛盾,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發展給國人帶來了物質上的財富,但是精神生活并沒有跟上物質發展的需要,社會壓力也越來越大,造成很多人出現了孤獨不安、無能為力的心理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5]1這就要求我國一方面要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在深化改革中提升發展的質量和效益,滿足人民在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不斷增長的需求,推動社會進步和人民群眾的全面發展。另一方面要加快中華優秀文化創造性發展的進程,發展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社會主義文化,為實現人民的幸福生活提供精神保障,不斷滿足人民自由、全面發展的要求。此外,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我們個人要堅定理想信念并發揮主觀能動性,通過創造性的勞動為社會的發展和個人發展提供動力。
另外,要看到弗洛姆逃避自由的理論是有明顯缺陷的。他只是從道德層面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主觀上認為異化是一種心理體驗,強調通過心理革命推翻資產階級,卻沒有從資產階級生產方式以及從現實的、具體的從事生產活動的人出發主張進行革命,要知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6]9直觀思辨是弗洛姆創造性的愛、創造性的勞動的致命弱點,它并不能真正解決異化問題。
四、馬克思實踐自由觀對弗洛姆自由困境的克服
實踐的存在方式決定了“實踐自由”是人的本真需要和快樂源泉,通過實踐勞動可以使本質力量對象化,它肯定了人的本質和個性。馬克思提出“人是類的存在物,不僅因為人在實踐上和理論上都有把類——他自身的類以及他物的類——當做自己的對象;而且因為——這只是同一種事物的另一種說法——人把自身當做現有的、有生命的類來看待,因為人把自身當做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來看待”[7]51。在馬克思看來,人與動物的不同在于人本身就是作為自由的存在物而存在的,人具有能動性和目的性,因而人可以通過事先制定目標和步驟,合理地運用地自身的生命力量對世界進行改造,在進行改造的實踐活動過程中實現自己作為自由的存在。
要徹底解決問題就必須分析產生問題的根本原因,進而才能提出針對性的解決措施。馬克思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方式和經濟關系,發現在資本主義社會創造財富的同時也生產了貧窮,造成了異化的出現。首先,人與人之間出現了物與物的關系特征。人彼此之間冷漠競爭,個人與自我之間也被工具精神滲透,人不但賣商品也出賣自己,市場決定這些人類特質的價值,甚至是存在。其次是勞動的異化,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曾指出“異化勞動把自主活動、自由活動貶低為手段,以致類生活變成維持人的肉體生存的手段。”[7]54在資本主義社會,人通過實踐活動改造自然世界,并通過分工和提高科學技術等方式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建造起了大工廠和房屋,生產出各種滿足人的需要的商品,種植出各式各樣的農作物等。但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社會化和生產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它使得人同他本身所生產出來的勞動果實相分離,人不僅不能自由支配生產的勞動產品還被勞動產品牢牢把控著命運。
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存在是導致異化勞動的根源。人們要實現積極自由必須通過工人解放這一政治形式對引起人的異化的資本主義世界實行徹底的改造,以公有制經濟代替私有制經濟,把社會從私有財產的統治之下解放出來,把人從異化勞動中解放出來,使勞動不再是人謀生的手段,而是人自由全面發展的途徑,從而建立起共產主義社會。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共產主義社會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經歷漫長的歷史時期。在這個漫長的歷史時期中要改造不符合社會生產力發展的私有制經濟,即資本經濟。揚棄私有制財產必須立足主體人的解放,要根據一定的歷史條件調整改造策略,不能簡單拋棄、一筆勾銷,要運用辯證的眼光看問題,在批判中繼承、在否定中肯定。在這里要強調的是不能片面理解馬克思關于揚棄私有財產的理論,而是要把理論放在歷史的實踐的社會環境之下去理解和運用,揚棄私有財產并不是意味在建立共產主義的過程中,要全面消除私有財產和人在異化過程中創造的積極成果。馬克思的揚棄私有財產理論不否定人在資本主義中創造出來的積極成果,也不否定對象性勞動,它否定的僅僅是異化勞動。資產階級在生產中鍛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并且生產了自己的掘墓人——無產階級,無產階級的實踐活動既是解體私有制經濟的能動力量也是推動社會發展的主要力量,只有無產階級先解放自身才能建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理想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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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陸華(1994—),女,漢族,廣西南寧人,單位為天津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