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越戰背景的悲情故事
——讀陳河的長篇小說《外蘇河之戰》

上海 楊劍龍

陳河的長篇小說《外蘇河之戰》(《收獲》2018年第1期，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最近被中國小說學會列入2018年長篇小說排行榜的6部作品之一。讀完《外蘇河之戰》，感覺這是對于多年以前越南戰爭的回眸。作者寫這部作品顯然做了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還去了越南外蘇河實地踏勘，搜尋了諸多相關的歷史資料。

小說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用尋覓“舅舅”趙淮海在越南戰爭中的足跡，編織了一個英雄與美女的悲情故事，作家關注“文革”的背景，讓血氣方剛的青年英雄趙淮海，與美麗聰慧的女護士庫小媛在被服室約會被“捉奸”，為逃脫被押上會場批斗的難堪，這位能夠拉出優雅小提琴協奏曲的女護士，帶槍出逃進叢林中，這位十九歲的女孩，帶著對于趙淮海深深的愛，在部隊重重的圍剿搜尋中，最后飲彈自盡。二十歲的青年趙淮海，也犧牲在美軍轟炸機轟炸的我軍高射炮陣地，完成了其投身抗美援越的志向。

或許由于采取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小說讀來親切真實，就好像在聽作家講述“舅舅”的真實故事，作家敘寫的紅衛兵歷經坎坷奔赴抗美前線的經過，趙淮海被允許到部隊體驗的情節，他參加殘骸組搜尋被擊落美軍飛機殘骸的故事，他跟隨攝制組去越南南方拍攝抗美救國紀錄片的傳奇，讀來都驚心動魄跌宕生動，也對于凸顯“舅舅”趙淮海血氣方剛勇往直前的性格，起到了濃墨重筆渲染勾畫的作用。小說雖然以趙淮海為主角，但是對于女護士庫小媛的刻畫也是成功的，聰慧漂亮的她自小學習拉小提琴，無論學習音樂，還是學習文化，庫小媛都總是出類拔萃名列前茅。作家精心設計了趙淮海與庫小媛的結識、重逢和相戀，雖然其中有些巧合，但是總體上還能夠讓人接受，那種情竇初開的羞澀，那種山長水遠的相思，那種久別邂逅的驚喜，那種刻骨銘心的戀情，就讓這幕愛情悲劇有了驚心動魄的感染力，就讓這對青年男女的結局有了催人淚下的震撼力，當然也就對于那個抓“斗私批修典型”的部隊政工組長有了深惡痛絕的反感，對于那個時代有了某種反思的意味。

小說采取以今追昔的敘事方式，敘事者“我”赴越南為烈士“舅舅”掃墓，敘事者以“我”對“舅舅”往事的搜尋，構成了小說的基本情節線索，而趙淮海與庫小媛的戀愛故事成為小說的主體，也成為作品敘事的基本動力及讀者閱讀的主要期待和誘惑。作家將這幕愛情故事寫得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般淡雅，他們二人的情愛剛剛露頭就被扼殺了，甚至沒有半點“欲”的描繪，這幕將美撕毀給人看的悲劇，讓人感嘆唏噓。作家把這幕愛情悲劇置于越戰的慘烈背景中，那種炮火連天的鏖戰，那種鮮血淋漓的死亡，那種殺敵報國的雄壯，都讓故事敘述得壯懷激烈。

也許有大災難就有大文學，一場越戰讓美國文學有了值得書寫的題材，美國作家不僅寫越戰，而且寫越戰后老兵們的心態與生活，這成為美國電影的重要題材。也許中國社會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僅僅1949年后，就有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中印邊界沖突、對越自衛反擊戰，等等，對于當年中國軍隊投身越戰，中國作家們卻極少關注，極少書寫，從這個角度說，陳河的這部小說在敘事題材上，具有了拓荒與填補空白的意義和價值。

當然閱讀《外蘇河之戰》還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如小說用第一人稱角度“我”展開敘述，這種自知視角的選擇讓作品的敘事親切自然，但是整部小說大部分章節應該說是用全知視角敘說的，作家卻都用“我舅舅”的角度，當年趙淮海的經歷和故事，“我”是完全不知曉的，自知視角的敘事就有些牽強，倒不如開頭和結尾用自知視角，中間都用全知視角，就直接用趙淮海，而不用“我舅舅”，敘事可以更直接更自由。尤其是小說尾聲中庫小媛自盡前以第一人稱大段對靈魂出竅的描寫，自己寫自己自盡的感受，顯然不真實，這無疑是小說的敗筆。另外，小說對政工組長形象的刻畫，筆墨還不夠，該形象就顯得扁平化、符號化，也影響了愛情悲劇的力度和深度。小說中描寫與美國兵交火時，“我舅舅跑得太急，把最近拍的幾盤電影膠片給弄丟了”，太過于輕描淡寫，以生命和鮮血換得的膠卷弄丟了，后面根本不再提及，與情理不合。小說中寫圣地亞哥女護士與海軍士兵親吻的雕像“和真人一樣大小”，與實際有出入，我去過那里，該雕像比真人大得多。在總體上，陳河寫男女之情顯然比較老，尤其將這種純情寫得冰清玉潔；陳河寫戰爭、寫戰場顯然還不很擅長，雖然讀來并無瑕疵，但是卻常常寫得過于簡單，寥寥數筆就結束了一場戰斗。

陳河曾入伍當兵，下海經商，遠走異國，遭遇綁架，曲折豐富的生活為其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陳河的長篇小說《沙撈越戰事》描寫了馬來亞叢林深處的“二戰”傳奇故事，長篇小說《紅白黑》追蹤了偷渡客異邦發跡的秘密，紀實作品《米羅山營地》記敘了馬來亞戰場華人“二戰”抗日的歷史，長篇小說《布偶》展示“二戰”以來華裔移民的歷史，戰爭、華人、移民成為陳河創作的關鍵詞，陳河已經成為一代移民作家移民文學的代表。一位作家的創作最難的是不重復自己和如何突破自己，陳河這部作品顯示出其力圖拓展自己創作、突破自己創作的努力，這是值得肯定和褒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