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庭道教神仙小說釋詞幾則

（貴州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 550025）

研究道教神仙小說，特別是杜光庭的道教神仙小說，對道教發展脈絡、思想傳承與變異，無疑具有較大的作用。因為傳教的需要，這類小說包含較多的口語詞，但是有些詞的理解卻存在障礙。本文以《仙傳拾遺》為主，考釋其中的幾個疑難詞。

一、抑鑒

貶低地看待、不尊重。

《仙傳拾遺·月支使者》：“夫此二物者，實濟眾生之至要，助至化而升平，豈圖陛下乃不知貴乎！是臣國占風之謬也。今日抑鑒天姿，乃非有道之君也。”

“抑”由本義“按、向下壓”引申出“貶低”之義，如《國語》卷第十七《楚語上》：“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鑒”與“鑒”通。由“容器”引申出“照察、審辨”之義，如《后漢書》卷第六十八《郭符許列傳》：“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鑒。”

文中武帝因覺使者所獻之猛獸和自己以前所見大為不同，認為此非猛獸，因此遭使者譏諷。后引申出了反問、表示猜測的用法，可以理解為“難道是”、“大概是”等。如：《（咸淳）臨安志》卷第十二《行在所録》：“然往往臨事乏使，豈搜羅之未至歟？抑鑒裁之未精歟？抑亦去取之不公歟？”《問奇類林》之《續問奇類林》卷第十四《文學》：“豈天分之有限耶？抑鑒裁與自運原屬兩途也。”《芑山詩文集》卷第七《與同人書》：“大士將承天意，雖禱而必奪之嗣耶？抑鑒其誠違天而卑之賢允耶？”

二、怡適

喜悅、和氣。

《仙傳拾遺·劉商》：“忽閑步杖策，逍遙田畝蹊隧之傍，聊自怡適。”

《一切經音義》卷第十三《大寳積經》：“怡適。上，以之反，考聲云喜悅也、和也。下，舒亦反，樂也，善也。”此為對該詞的直接釋義，各詞典均未收，當補。其他用例如《三藏法師傳》卷第十《年二月玉華宮舍化》：“菩薩眉間放光，照觸己身，心意怡適。”《兩宋名賢小集》卷第七《文潞公集》：“昔人有李愿，筑地一區獨。白鳥依蘆塘，菰花映茅屋。心怡適所安，憂大反忘欲。”《歲時廣記》卷第二十七《授釵鈿》：“肅宗受禪，大駕還都，尊玄宗為太上皇，每春花秋月，天顏不怡適。”《折肱漫録》卷第四《養形篇上》：“生機有二，使此心常自怡適，而不以憂郁窒其生機，一也。”《陸學士遺稿》卷第十四《筆記》：“總之，人我之界不立，則其中沖愉怡適，無之非道矣。”

三、餓殞

餓死。

《仙傳拾遺·萬寶常》：“因病，妻竊其財物而逃，幾至餓殞。”

“殞”，《干祿字書不分卷》：“隕、殞，上墜下死。”《重修廣韻》卷第三《上聲》：“殞，沒也。”“殞”即“損毀、死亡”。如《孟子》卷第十四《盡心下》：“肆不殄厥慍，亦不殞厥問，文王也。”《文選》卷第六十《吊屈原文》：“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大戴禮記》卷第四《曾子立事》：“其次而能夙絶之也，其下復而能改也，復而不改，殞身覆家，大者傾覆社禝，是故君子出言以鄂鄂。”

萬寶常因為妻子“竊其財物而逃”，加之患病，生活十分艱苦，差點餓死。其他用例如：《浮山集·文集前編》卷第四《曼寓艸上》：“張承業請立唐，后甘餓殞以明志。”

四、累叼

不斷地擁有、獲得。

《仙傳拾遺·唐若山》：“二子之去，與臣不同，臣運屬休明，累叼榮爵，早悟升沉之理，深知止足之規。”

“叼”，由“用嘴銜住”引申出“擁有、獲得”之義，屬敬詞，可用于下級對上級的任用、重視的感激。如《廣成集》卷第三《賀嗣位表》：“臣叼榮昌運，獲列簮裳，仰馳捧日之心，雖同龜抃，俯抱臥漳之恨，莫遂鳬趨。”《續資治通鑒長編》卷第四百二十《哲宗》：“元豐之末，再叼大任，陛下嗣位，擢置上樞，而內懐奸謀。”《祠部集》卷第二十《同事邵學士狀》：“縿叼恩詔，與領計符，朝廷弗棄，非才駑蹇。”《洪范政鑒》卷第八《金行下》：“天戒若曰：靈寶無德叼大位，故犬便其席。”《明經世文編》卷第二百三十《昧死陳言以效愚忠疏》：“武定侯郭勛，賦性奸回，立心險詐，阿奉權貴，叼受天恩。”“累叼榮爵”即指唐若山不斷地擁有、獲得顯貴的身份或地位。

五、閑悶

無聊、心里不舒暢。

《仙傳拾遺·羅公遠》：“玄宗謂葉宗師曰：吾方閑悶，可試小法以為樂也，師試為朕舉此方木。”該詞也見于其他書籍，如《白氏長慶集·白氏文集》卷第十六《霖雨苦多江湖暴漲塊然獨望因題北亭》：“自作潯陽客，無如苦雨何？陰昏晴日少，閑悶睡時多。”《全芳備祖·后集卷》：“乍雨乍晴花自落，閑愁閑悶晝偏長。”《歲時廣記》卷第二十一《取墻雪》：“《啟顏録》：隋朝有人敏慧而吃，楊素每閑悶，卽召與劇談。”《雍熙樂府》卷第二《端正好·御溝紅葉》：“今日個更添上關心證候，趂西風飄樹稍頭，送與我這一場閑悶閑愁。”《紅梅記》卷下《第三十四出完姻》：“落拓江湖二十年，閑愁閑悶過花前。且將一片丈夫氣，散作綺羅叢里言。”《詞綜》卷第九《卓牌兒》：“閑悶閑愁難消遣，此日年年意緒無。”排比以上用例，“閑悶”之義均同。

六、窺閱

觀看。

《仙傳拾遺·羅公遠》：“聞天子好道崇玄，乃舍煙霞放曠之樂，冒塵世腥膻之路，混跡雞鹙之群，窺閱蜉蝣之境，不以為倦者，蓋欲以至道之貴，俯教于人主耳。”

“窺”，《說文解字》：“小視也。”后泛指觀看。如《論衡》卷第十三《別通篇》：“開戶內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樓臺，窺四鄰之廷，人之所愿也。”《釋名》卷第五《釋宮室第十七》：“窓，聦也，于內窺外為聦明也。”《昌黎先生文集》卷第一《感二鳥賦》：“過潼關而坐息，窺黃流之奔猛。”“閱”有“觀看”之義。《子華子》卷下《神氣》：“子華子曰：‘今世之士，其無幸歟？川閱水以成川，世閱人而為世。’”《急就篇》：“戎伯緫閱什伍鄰。”顏師古注：“戎，謂編士卒之列也，百人為伯，則置長以緫統閱視之也。”《波洞中記不分卷》：“凡閱人必詳，察其骨狀，似載棟梁者，貴人也。”《北齊書》卷第三十一《列傳》：“晞曰：‘我少年以來，閱要人多矣，充詘少時，鮮不敗績。’”

“窺”與“閱”為類義并列。用例如《仰節堂集》卷第十二《晉松陽乃翁年伯中丞公七袠》：“時予棲燕市，朝暮相劘切。伯翁寄書來，幸予亦窺閱。”《玉鏡新譚》卷第四《布置》：“盛壯軍容，咸遵紀律于警蹕，忠賢擁上，南面窺閱，口吐機鋒。”

七、醞造

釀造。

《仙傳拾遺·薛昌》：“與觀中道士曰：‘此藥可切細令干，用米以面蘗醞酒，熟半年外，飲者登仙。’道士如其言醞造。”

《說文解字》：“醞，釀也。”。“醞造”如同“釀造”，即“利用發酵作用制造（酒、醋、醬油等）。”也可引申出“制造、創造”之義。道士按照山翁說的去釀造，薛昌趁道士不在而自行飲用釀造的藥，后果然升仙。用例如《宋九朝編年備要·皇朝編年備要》卷第十七《凡四年》：“及上即位，又醞造語言，交鬬兩宮。”《古靈集》卷第八《五齊三酒》：“鄭氏釋五齊、三酒各有名色，尋呼酒工諭以大略，工人稱可以約古醞造，乞送所屬施行。”《本草衍義》卷第十三：“然小蕪荑，醞造多假以外物相和，切須擇去也，治大腸寒滑及多冷氣不可闕。”《建炎以來系年要録》卷第一百五十九：“丁丑，左朝請大夫童直知峽州，還言湖北溪峒醞造蠱毒以害往來之人。”

這些詞，多見于宗教尤其是與道教相關書籍中。理解并考釋這些詞，有助于我們深入到文本中去，理解杜光庭的道教思想，并藉此理清道教在晚唐五代的發展與變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