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通往和諧：“戰爭與和平

匡國清

上海古典音樂與歌劇愛好者對美國次女高音喬伊斯·迪多納托（Joyce DiDonato）并不陌生。201 5年春暖花開時節。迪多納托與意大利金蘋果古樂團首度訪滬，在上海大劇院上演的一場“巴洛克女王——美國次女高音喬伊斯·迪多納托獨唱音樂會”，令人至今記憶猶新。迪多納托一開嗓，全場的耳朵都被吸引，演出結束，全場的掌聲與歡呼聲爆棚。

2016年11月，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首次合作，錄制發行了獨唱專輯《戰爭與和平》，之后，迪多納托與由俄羅斯青年指揮家馬克西姆·葉梅利亞內切夫（Maxim Emelyanvchev）擔任指揮的金蘋果古樂團一同在歐美地區巡回演出。迪多納托憑借這張專輯榮獲了回聲古典獎的“2017年度歌唱家”獎。2019年新年伊始，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便又開啟了上海、北京、澳門、香港、臺北、首爾和阿布扎比的亞洲與中東地區巡回演出。帶著美好的記憶和感激之情，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不僅將上海作為此次亞洲與中東地區巡回演出的第一站，而且分別于1月7日與9日兩晚，特意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向熱情的上海樂迷和觀眾獻上了“喬伊斯·迪多納托與sso”和“戰爭與和平——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兩場精彩紛呈的獨唱音樂會。

1月9日晚，整場“戰爭與和平——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獨唱音樂會分為“戰爭”與“和平”兩個部分。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并沒有按照通常的程序開始音樂會，而是以昏暗的燈光、風聲般的音響，以及迪多納托與阿根廷舞蹈演員曼努埃爾·帕拉佐（Manuel Palazzo）雕塑般的造型，將踏入音樂廳的人們注意力吸引到舞臺上。

戰爭

上半場，“戰爭”部分一開場，迪多納托即以一首充斥著不安情緒的斯托杰的詠嘆調“恐怖場景，悲嘆場景”（Scenes of Horror，Scenes of Woe），將人們帶入了一個“從陰曹地府中升起”的情景，猶如在人們眼前展現了一幅畢加索對戰爭暴行進行控訴的《格爾尼卡》畫面。這首詠嘆調選自亨德爾以《圣經-舊約》為題材創作的清唱劇《耶弗他》，該劇講述了武士耶弗他帶領以色列人與亞捫人交戰的故事。第一幕中，耶弗他的妻子斯托杰預感到不祥的戰爭即將來臨，憂心忡忡、噩夢連連。迪多納托以嚴峻的語氣和陰暗的嗓音唱出了這首令人驚恐不安的詠嘆調。

選自珀塞爾歌劇《狄多與埃涅阿斯》第三幕狄多臨終前的詠嘆調“黑暗把我遮蓋”（Darknessshades me），即著名的“狄多的哀歌”（Dido'sLament），表現了人們在悲劇中遭受的不幸命運。“當我躺在泥土中，愿我的悲哀不會把你心傷害”。低聲部中下行的半音四音音列的固定音型突出了狄多的哀傷，結尾處的反復呼喚“記住我，但把我的命運忘懷”則令人揪心。迪多納托在演唱時，并未過多地渲染狄多與埃涅阿斯這對戀人生離死別的悲慟情感，而是在內心加以一定的節制，效果卻更為感人。隨著哀婉動人的尾聲，迪多納托抬起雙臂，緩緩地舉起披肩并蓋過頭頂，隨后遮住了自己的臉龐，象征著“黑暗把我遮蓋”。

緊接著是一首與“狄多的哀歌”形成鮮明對比的阿格里皮娜的詠嘆調“我的思緒折磨我”（Pensieri，Voi mi tormentate），選自為亨德爾贏得國際聲譽的威尼斯式歌劇《阿格里皮娜》。第二幕中，國王克勞迪奧出訪英國時不幸遇難，王后阿格里皮娜趁機想讓自己與前夫的兒子內羅內繼承王位。“哦，我的想法，你如此折磨我！上帝幫我追尋我的計劃，愿我的兒子作王，諸神也擁護他。”阿格里皮娜在策劃三重謀殺時吐露了自己的心聲，但又擔心自己的陰謀敗露而被人拋棄。在沉重緊張的弦樂和哀傷憂慮的雙簧管獨奏的襯托之下，迪多納托通過這首情緒多變的詠嘆調，將阿格里皮娜這一憂慮與糾結的矛盾心理表現得鮮活生動，引人入勝。

上半場演唱的最后一首是阿爾米蕾娜的詠嘆調“讓我哭泣吧”（Lascia ch'io pianga），選自亨德爾獻給倫敦的第一部歌劇《里納爾多》。女巫阿爾米達是該劇中的核心人物，總督喬弗雷多的女兒阿爾米蕾娜的戲份雖然不多，但第二幕中阿爾米蕾娜的這首詠嘆調卻膾炙人口、廣為流傳，是歌唱家與樂迷們深愛的一首經典名曲。詠嘆調的旋律并不復雜，以簡潔而持續不斷的推進來提升一種感情的強烈表達。迪多納托如置身于劇中的場景那樣。側身坐在舞臺上，演唱緩慢平實、氣息連貫，并沒有簡單地將其作為一種類型化的處理，而是以發自內心的真摯情感，將深陷囹國的阿爾米蕾娜對自由的向往表現得感人肺腑。演唱結束，舞蹈演員帕拉佐將迪多納托扶起，迪多納托的情緒仍未平復，眼眶中閃爍著淚花，令現場的每一位觀眾感動不已。

和平

下半場“和平”部分，迪多納托一改上半場身著深灰色長裙和濃重彩妝的扮相，換上了一襲令人心曠神怡的銀灰色長裙和清新淡妝登臺亮相。

下半場演唱的第一首是一首優美的小曲“他們告訴我你至高的力量”（They tell us that you MightyPowers），選自珀塞爾晚期最杰出的戲劇作品——半歌劇《印第安女王》。故事背景是秘魯的印加與墨西哥的阿茲特克兩個帝國之間的戰爭。劇中第四幕，印加帝國的公主奧拉西亞與武士蒙特祖瑪一起囚禁在監獄之中，等待被帶到太陽廟去犧牲獻祭。在短雙頸琉特琴的輕聲襯托下，迪多納托以飽含的樂觀情緒唱出了“通過愛使你們的快樂與幸福達到完美境地。啊，為什么你要痛苦呢？”，表達了“要愛情，不要戰爭”的堅定信念。有了愛情的力量，當前的困境并不可怕，奧拉西亞與蒙特祖瑪找到了“悲傷中的快樂”和“囹國中的自由”。

“小鳥你在歌唱”（Augelletti，che cantata）是亨德爾歌劇《里納爾多》中第一幕第六場的一首阿爾米蕾娜的詠嘆調。女巫阿爾米達陰謀將已經與里納爾多訂婚的阿爾米蕾娜從美麗的小樹林中誘拐出來，謊稱里納爾多在那里與她相會。清脆悅耳的一曲豎笛獨奏與迪多納托一聲舒展悠揚的低吟長嘆，一下子就把人們帶到了一個猶如花園般的小樹林。“小鳥，告訴我，我心愛的人在哪里？”阿爾米蕾娜為平靜安寧小樹林觸景生情，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唱出了這首婉轉秀麗的詠嘆調“小烏你在歌唱”，面對小烏，阿爾米蕾娜真誠地吐露了對里納爾多的愛。

壓臺曲是阿里奧特丹的詠嘆調“今夜過后”（Dopo notte），選自亨德爾為當時新建的倫敦科文特花園劇院創作的第一部歌劇《阿里奧特丹》。第三幕中，波利內索公爵妄圖破壞蘇格蘭公主吉內芙拉與阿里奧特丹王子愛情的陰謀未得逞。在與阿里奧特丹的兄弟盧卡尼奧的決斗中被擊敗了。得到了應有的下場。“黑暗而又陰森的夜過去后，天上的太陽更加光輝地閃耀。以喜樂充滿大地。雖然在恐怖的風暴中，我的小舟幾近沉沒。但它依然抵達了港口，登陸了海岸。”迪多納托反串阿里奧丹特（如《玫瑰騎士》中的奧克塔文伯爵和《狄多的仁慈》中的賽斯托），詮釋男性歌劇角色。通過這首充分炫技的詠嘆調，迪多納托以一連串跳躍的花腔和激動的情緒表現了阿里奧丹特的歡樂。

除了伴奏外，金蘋果古樂團在葉梅利亞內切夫執棒下，還分別在上、下半場穿插演奏了卡瓦列里的《靈魂與肉體的寫照》序曲、珀塞爾的“為三把小提琴和低音提琴而作的g小調恰空”、卡洛·杰蘇阿爾多的“我的靈魂感到憂傷”，以及阿沃·帕特的《主啊！請賜平安》四部其他時期的器樂曲，作為對“戰爭與和平”主題對的呼應。

在現場觀眾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中，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加演了一首阿蒂利亞的詠嘆調“我心狂喜”（par che di giubilo），選自那不勒斯樂派代表人物萊奧的學生尼科洛·約梅利的歌劇《阿蒂利奧·雷戈洛》。第一幕中，在關押了五年之后，前羅馬執政官雷戈洛從迦太基監獄中歸來，女兒阿蒂利亞興奮不已，狂喜之情猶如火山般地噴發出來。“我的心從胸中跳出來，狂喜比悲痛更令人傾倒！”在快速、跳動的樂隊襯托之下，舞蹈演員帕拉佐從舞臺右側連續高舉雙臂大跳而出，演奏羽管鍵琴的葉梅利亞內切夫幾乎要從在座位上彈跳起來，迪多納托那無與倫比的花腔與激情奔放的歌聲，以及天幕上投映的色彩繽紛的煙火禮花，整個歡騰的舞臺呈現，將現場推向了音樂會的高潮。這不僅是一臺迪多納托巴洛克詠嘆調的獨唱音樂會，更是一出當今紛亂多變的現代世界情景劇。

演出結束，迪多納托上臺拿起話筒，向臺下觀眾發出邀請：“一起加入我們的旅程，加入這個問題的思考——在這混沌的世界中，你要如何尋得安寧？”

至今，在“戰爭與和平”官網上已經有來自50個國家和地區的540位各行各業的從業者和各種身份的人，使用各種語言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回答了這一問題。而迪多納托與金蘋果古樂團則別具一格地以一臺意味深長的“戰爭與和平”獨唱音樂會為我們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音樂通往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