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之痕味悠然

畢恭

髯翁妙筆復(fù)歸我，如對故人意纏綿。猶記當(dāng)年招飲日，毫風(fēng)墨雨卷山川。

這是錢君訇先生的一首詩，寫于落實政策發(fā)還文物之際。在接到第一批于右任書件時，便喜極而賦。據(jù)其回憶文章描述，當(dāng)時急不可待地刻了“與君一別十三年”和“君匋庚申重得”一朱一白兩方印，準備蓋在久別重逢的書畫文物上。文物回家的那天晚上，在闔家高興之余，又痛飲了五斤花雕酒。可以想見，老人看到文物時的興奮程度猶如母子重逢，喜得老淚縱橫，心情非文字所能形容

區(qū)別于作為正式“征信”之物的名章，閑章多是文人以成語、名言、詩詞或其他文字，隨手拈來鐫入印中，堪比映射著主人當(dāng)時心境的一杯飲品，或水、或茶、或酒、或咖啡……旨在喚起賞契者的那會心一刻。

至于收藏鑒賞印按等級分，有官有私，但無論官私多以標(biāo)記專屬為主，兼而表示曾經(jīng)審鑒過目之意。內(nèi)容大致有帝紀年號、歷官閣職、郡望鄉(xiāng)里、齋館處所、叢籍編目、姓名字號等，累累鈐綴不可勝數(shù)。閑文鑒藏印則以授受、箴誡、記事、言志、抒情等為內(nèi)容，如君匋先生所刻“與君一別十三年”便是一例。

一些擔(dān)心子孫不能謹守先澤的人們，便把箴規(guī)銘戒鐫入印章。吳讓之曾刻“鬻及借人為不孝”。此句出自葉德輝《書林清話》的記載：“唐杜暹題其藏書卷末云：‘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為不孝。”（《書林清話》引自宋周煇《清波雜志》）

元趙孟頫書藏書卷后云：“吾家業(yè)儒，辛勤置書。以遺子孫，其志何如。后人不讀，將至于鬻。頹其家聲，不如禽犢。茍歸他室，當(dāng)念斯言。取非其有，毋寧舍旃”毛晉汲古閣至刻為印記，鈐于藏書前后（見蔣光煦《東湖叢記》）。同樣的還有明祁承爜澹生堂藏書印銘云“澹生堂中儲經(jīng)籍，主人手校無朝夕。讀之欣然忘飲食，典衣市書恒不給。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孫益之守勿失。”（亦見蔣光煦《東湖叢記》）

較前面開明些的，如，陶松谷的藏書印，文為“趙文敏公書跋云：聚書藏書，良匪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慮，凈幾焚香。勿卷腦，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策。隨開隨掩，隨損隨修。后之得吾書者，并奉贈此法。”愛惜之情溢于言表，并非希望不出己家，而是即便身后流落他處也愿以珍護為念。

王福廠先生曾刻一印：“但愿得者如吾輩，雖非我有亦可喜。”意思是說，但愿得到此物（被這方印鈐蓋之物）的人也是我輩中人（與我志同道合），即使不是我得到了，也同樣感到欣喜。他還有一方“不讀則鬻，毋果蠹腹”顯得更為曠達，是告誡后人，書如果不讀就賣掉，讓給喜歡翻看的人，不要因為棄置日久都喂了書蟲。

著名書畫家張大干用印非常講究。他的收藏印中有一方“藏之大干”，意為“雙關(guān)”。先是標(biāo)記一下“大干”收藏過，因為他知道私人收藏很少有能長久擁有的，更不可能“子孫永寶”，既而道出：“藏之大干世界”。張大干鑒賞印“大干游目”，有“過眼”之意。張大干多將此印鈐于自認為看得過去的藏品，有經(jīng)我大干看過之意。此印曾鈐于石濤《金山龍游寺冊》（今存北京故宮博物院）其中之十一頁。“大干好夢”也是張大千的收藏印。“好夢”有兩解，一日“做”美好之夢，即美好愿望在夢中實現(xiàn)，一日好（四聲），即愛“做夢”，有太多美好愿望和追求盼望實現(xiàn)。此印曾鈐于石濤《金山龍游寺冊》（今存北京故宮博物院）之六、四川博物館藏石濤《山水冊頁》。

還有一類以成語入印，如“樂此不疲”、“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何可一日無此君”等。另有擷取詩句的如“此中有真意”、“晴窗一日幾回看”、“茶熟香溫且自看”等。

看著這些俊朗的詞句不難想像，明窗凈幾，賞鑒之人焚香靜坐。展觀之余，覺得紙白如玉、墨潤如脂，不由得取出印章，在角落鈐上一方朱紅的印痕，替心愛的書畫增些色澤，品味悠然，也憑添些許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