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賢 吳正兵

寫作課上我給學生布置一個采風作業,內容是任意選擇一條上海的地鐵線,從頭至尾坐上一遍,再下來走一走碰碰運氣,看看會不會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我預估著會有一些站點,類似火車站、兒童醫院、豫園、或者張華浜、飛機場、迪士尼,頗具延展性的地景會成為大家描寫的重點。然而我預想的狀況并沒有發生。
第一年做這個作業的時候,有個有趣的現象,本科學過新聞專業的三位同學,都老老實實地完成了作業,從地鐵的始發站坐到終點站,下來走了一圈。即使什么故事都沒有遇到,他們也會如實地說,如實地畫地圖,拍照片,指出終點站附近有幾棟樓,有些什么裝扮的人,但很可惜,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其他學科背景的同學,這一路“旅程”基本就靠腦洞描繪了。有個學生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后代,想到了外太空,但他就是沒有耐心把地鐵從頭到尾坐完。今年的作業就更加感性,有一位同學寫到地鐵里的風,有一位同學寫到地鐵里的光……都是獨特的感覺結構,也是陌生的、年輕人眼里的上海側影。最多的是寫自己的孤獨,地鐵的人流似乎會放大年輕人的孤獨,要是趕上夕陽西下,“何去何從”的心境就被勾勒得更為具體。
最特別的是有一位同學作業里寫到了地鐵站里的“娃娃機”。這篇作業似乎提醒了我,抓娃娃機是什么時候出現在上海地鐵里的呢?那似乎是和迷你KTV機同時出現的一種街邊“游戲”。近兩年,上海地鐵里的確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機器。從飲料機逐步增添了諸如夾娃娃機、扭蛋機,甚至販售常用藥品的機器,為等車或通勤的上班族提供方便。有一天清晨上班,在六點半的地鐵月臺,我看到有位中年人在專心致志地夾娃娃,真令人疑惑啊,為什么會有人那么大早起來去地鐵站里夾娃娃呢?有時晚上回家晚了,也會在地鐵站里看到年輕女孩兒在夾娃娃,夾不到時,她還會發出遺憾的嘆息聲。我心里同樣疑惑,都快要到睡覺時間了,她為什么不回家呢?
地鐵里不只是有等地鐵的人,也有大量等人的人。是這種等待催生了打發時間的需求,所以有對著扭蛋機祈禱的中學生,有專心致志凝視娃娃抓手的男男女女。熟能生巧,因為等待,而逐漸培養了一些技能和經驗。這些技能和經驗對生活是很不重要的,卻會成為回憶的點滴,會成為青春的標注。和我們小時候用一塊五毛的公交預售票換烤里脊肉一樣,成為難以啟齒卻生動的生活細節。流水的車廂、流水的人,承載著城市里流水的欲望、希望和失望。
很難說,是這些機器定義了我們的生活,還是我們的生活正在被這些機器馴服。也很難說,這是不是消費主義的陰謀,吸引人們在回家的路上花更多的錢……但每當望著這些人的時候,我總還能看到一些心靈的閃光,看到一些寂寞、一些情誼、一些難以言喻的人生滋味。
文本解讀: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公道中學 ? 吳正兵
每一座大型城市,都有地鐵,都不缺乏人流。比如我們所熟知的“北上廣”,每日的地鐵高峰期,都可稱得上一次“城內遷徙”。每一個為趕時間的上班族,都好像不再顧忌體面,只要能擠上去就感覺是幸福的。作者布置了一個特殊的作業,這些學生的作業引發了作者的思考:在地鐵里,不僅有等地鐵的人,也有大量等人的人。在這種等待中,有等待的的欲望、希望和失望,有等待的寂寞、情誼、一些等待中的難以言喻的人生滋味。在這擁擠的地鐵中,作者認為最應被人關注的是群體性的孤獨。
木心先生說:“人害怕寂寞,害怕到無恥的程度”。我深以為然。人若是不怕寂寞,那么古人何以苦求一人生知己;人若是不怕寂寞,地鐵站何以擺放那么多自動售賣機?試想,深夜歸家的人若沒有同行之人,一路上販賣機的燈光起碼會讓他不那么寂寞與害怕。在他將錢幣投進機器時,商品隨之滾動而出的一剎那,他會想,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千千萬萬個,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會有那么多人靜默地陪著他。這樣想來,生活也就沒有那么難熬,還能會心一笑,繼續向前走……正是因為太害怕一個人了,我們渴望傾訴,想往被傾聽,想攫取一段熱烈的友情或愛情。這將是心底最美好的愿望,不管實現與否。
——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公道中學 ?趙逸飛
(編輯:王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