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灣
1633年6月22日下午5點,對于羅馬宗教當局及渴望真理的人們來說,是一個尖峰時刻。如果此刻圣庫斯教堂的大鐘被敲響,就意味著伽利略向當局同時也是向荒謬低了頭。
教堂的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伽利略的學生安德雷亞。安德雷亞兒時就被母親帶到伽利略身邊,母親給伽利略當女傭,他則跟隨伽利略學習各科知識。數載朝夕相處,他們情同父子。當恩師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并且極有可能做出“悔罪”行為,安德雷亞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沉重。
5點即將來臨,安德雷亞焦躁地捂住了耳朵。鐘聲沒響,他情緒激動,伸開雙臂緊緊擁住伽利略的助手,不住地高呼: “他頂住了!愚蠢被戰勝了!”然而,他的話音未落,教堂的大鐘便轟然而鳴,眾人瞠目結舌。他的情緒一落千丈,歇斯底里地吼道: “沒有英雄的國家真不幸!”
就在安德雷亞說這句話時,伽利略已神情沮喪地走了過來。血氣方剛的安德雷亞第一次對恩師出言不遜, “酒囊飯袋!保住一條命了吧?”伽利略平心靜氣地說: “不,需要英雄的國家才真不幸!”伽利略的意思是說,只有處在災難之中的國家才需要英雄,而他選擇了屈服。
伽利略的命是保住了,但并沒有獲得人身自由。此后的八年多中,他作為宗教法庭的重點囚犯,被軟禁在一所農合里,直到死去。軟禁期間勞務繁多,夜深人靜時,他憑借微光寫下一部偉大的著作——《關于兩種新科學的對話》,并親手抄下副本,由安德雷亞偷偷帶出意大利。這正如當時一首著名的詩里所說: “知識跨越國境。”
見到被軟禁的恩師吃盡苦頭,安德雷亞再也發不起火,感慨地說: “外面的人都說您的雙手沾有污點。”伽利略說: “那總比雙手空空要好些。雖說‘兩點之間線段最短,但考慮到種種障礙,我們最終選定的所謂捷徑只能是一條曲線。”安德雷亞又說: “這樣的曠世巨著只有您才能寫得出來,倘若當時您在火刑柱上的烈焰中消亡,那些宗教走狗就是勝利者了。”伽利略卻說: “不,現在他們才是勝利者,科學界的一片死寂你沒看見嗎?有數年之久,我曾有能力與當局對抗,卻順從地把滿腹學識拱手交出,聽任他們為了私利而將其濫用。我背叛了自己的職業,是不配躋身于科學家行列的。”安德雷亞愣住了,問: “既然您也為此擔憂,那當時為什么要悔罪呢?”伽利略笑了笑,坦率地說: “因為我害怕遭受皮肉之苦啊。”
安德雷亞向來把恩師視為英雄,聽到他毫不掩飾地承認自己懦弱,仿佛被晴天霹靂砸到,過了半天才說: “您完全可以說自己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啊。”伽利略笑道: “我向來膽小,是真的害怕。現在做這些事,算是贖罪吧,心里會好受一點。”就是這樣,伽利略至死都不肯原諒自己。
人性并不完美,但史上那些已經享有盛譽的人,很難承認自己的陰暗面,多是拼命粉飾。而伽利略固然沒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勇氣,但他留給后世的形象并未因此受損,因為他的滿腔赤誠也是劃破黑暗時代的一道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