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若含 (天津師范大學 300000)
題跋是觀賞者對于藝術作品的一種欣賞,代表其內心的直觀感受。書法題跋不僅能夠體現古人的美學思想,同時也以其所承載的文化信息也為后世提供了作品鑒藏的重要依據。
書法題跋是附于作品之上的一種篇制短小的文藝理論,一般是以題寫者的感受為出發點進行記錄、評論、鑒賞,而這些文字信息也為后世更全面的研究作品提供了幫助。最早之時,題跋這一藝術形式并不拘泥于紙張之上,題跋的鼻祖可以追述到青銅器物、畫像石之上的題款,嚴格意義上來說雖在形式上與書畫聯系甚微,但究其實本質來說這就是一種早期的圖像與文字的結合。具體意義上的題跋萌芽的出現是戰國墓葬當中出土的帛書,在這些帛書之上文字與彩繪神木得以同時呈現,文字又對圖像進行了解釋和描述,此時真正意義上的書畫結合出現了,題跋也隨之有了略顯具象的藝術形式。魏晉南北朝之時仍屬于題跋發展的早期,這一時期的作品中題跋并不常見,人們對于題跋的觀念意識也暫未形成,相對于發展的較為完備的繪畫技藝題跋顯的單薄,而人們認為的《洛神賦圖》之上的題款也被考證是后人加上去的,并非是同時代的題跋,隋朝的展子虔的《游春圖》也是同樣的境況。題跋在史料上有記載是在唐代,此時的題跋在繪畫作品上是以鈐印的方式來表現的,雖然形式單一但是不可否定的是題跋逐漸開始以題的方式附著于作品之上。歷史發展至北宋之時,題跋得以定型并趨于穩定發展,這是基于北宋當時繁榮昌盛的學術文化氛圍,文人開始展示內心世界,因此也出現了黃庭堅、蘇軾等題跋大家在畫作之后題寫詩詞以表達與畫作產生的共鳴,至此詩、書、畫得以融合。隨著文人畫的興起,書與畫相結合的藝術形式開始廣泛應用于畫作中,題跋變為畫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題寫的內容也是一門藝術,它往往體現了書寫者的文學素養,這就要求題跋的內容是要經過推敲考究并且聯系畫面得出,它要在形式和情感中找尋一種平衡,既要使得題跋不過分附庸于畫作又不能讓其跳脫于畫面之外。這一時期名作的題跋大多由文人學士進行書寫,相對于常人來說他們能夠直接的面對作品進而抒發真實感受,能獲取更多信息了解畫作甚至還有可能與作者交好,因此題跋便具有了鑒藏價值,它為觀者和后世鑒藏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不僅如此,題跋本身所具有審美價值對于畫面也是有突出作用的,書寫題跋時要考慮書寫的位置、形式、體裁、風格等,使題跋與畫面協調統一,觀者在欣賞畫作時能夠自覺地將二者融合,這樣一來精湛的繪畫使題跋有了價值,題跋也與作品交相輝映,至此題跋以其靈活性獲得更穩定的發展,而本文研究的《千里江山圖》的題跋正是在此基礎之上,引發現代學者對畫作真偽的鑒別。
細觀《千里江山圖》,不難看出其題跋分為多個部分,在畫作末端出現的傳為蔡京所作的題跋是鑒藏的關鍵點也是爭議點。題跋內容為:“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通過這一題跋,我們可以得知的有效信息是這幅畫作次賞賜給了蔡京,畫作作者的姓名是希孟并且此人勤奮好學好畫,關于身份的變動則先是畫院的學生,之后被召入文書庫;而畫學上對這些并無記載,故而題跋的信息變得尤其關鍵;而據考證“謂天下士在作而已”這句話出自蔡京被滿朝批判反感之時宋徽宗鼓勵其堅持自我。
面對一幅書畫作品進行鑒藏活動之時大多數學者都會選擇從作品本身開始,分析作品整體的風格、筆法的特點、墨法的應用以及構圖等。但若出現這些具體信息都無法得知的情況時,而畫作之上又有題跋,那么題跋所能提供的信息就變得重要,此時對題跋的內容和跋文絹幅的材質等進行分析便會得知題跋人對于作品的一些描述、觀點同時也可以對題跋的真偽性作出初步判斷,這關乎書畫鑒藏活動如何展開。前面提到的《千里江山圖》中蔡京所作題跋就是個例證。短短一段題跋交代了作者信息、作品流傳過程、賞賜畫作的目的,與史料記載相比雖不夠全面,但在無法得知其他信息的情形下這段題跋充當著重要角色。如今,基于蔡京書法題跋提供的具體信息引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鑒藏爭論:一方是以藝術史學者曹星原為代表的否定派,另一方是以故宮博物院研究員余輝先生為代表的肯定派。
藝術史學者曹星原女士所持的觀點是這幅所謂的北宋山水名畫實質上是一幅普通畫作在清代收藏家梁清標的“精心包裝”之下通過與蔡京等人的題跋作品拼接而成的偽作,她以蔡京所作題跋的絹幅的材質與畫作所用絹幅材質的不同為切入點,再將題跋絹幅與畫卷畫芯的受損程度進行比較,最終對這幅畫作鑒藏的真實性提出質疑。曹星原女士的質疑有跡可循,談起古代書畫作偽,其實并不罕見,臨摹、仿造、挪移等這些手段存在于被多次裝裱并流經于不同朝代鑒藏者的畫作中,換言之因題跋自身固有的書法形式也決定了其存在作偽的可能性。
而余輝先生則與曹星原女士所持的鑒藏觀點相反,他認為這幅畫作的題跋位置發生了變化,但題跋與畫作本身并不假。面對這幅流傳甚久甚廣的畫作,我們有理由懷疑其在題跋上的真偽性,題跋是否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是否就是這幅畫作的題跋?題跋本來就在這一位置還是在裝裱過程中被裁開挪動了?或是題跋這一部分根本就是從別的畫作中裁剪下來挪移到這副畫作中?而余輝先生以這幅畫卷中蔡京所作跋文的字跡為切入點通過與被考證的蔡京書法作品對比,再輔以對蔡京書寫特點、習慣的分析,證實題跋確為蔡京所作,在此基礎之上他通過史料與題跋所述內容進行對照,最終確認了這一題跋與畫作的真實性。
學者曹星原對于題跋的書寫位置提出了質疑。蔡京所作題跋寫在了畫卷后方,據史料推測,政和三年此時的蔡京已五六十歲有余,而他作為一個居高位的長者給一位晚輩題跋,題跋卻書寫在畫卷后方,這與實際相矛盾;通過類比其它作品中蔡京所作題跋,不難發現,蔡京題跋出現在作品末端的情況只存在于其為君主宋徽宗作跋,大量的宋徽宗傳世畫作的真偽性是依據蔡京所作題跋的位置來鑒別。例如《聽琴圖》傳為宋徽宗所作,但因其畫中蔡京所作題跋位置居于畫面上方不符合臣子為君王題跋的規律,所以據此推斷這幅畫作可能并非為宋徽宗所作,而有代筆之嫌;在另一幅已判定為宋徽宗真跡的絹本設色畫作《雪江歸棹圖》中,也同樣有蔡京所作的題跋,不同的是,在這幅已經被鑒真的畫作中蔡京所作題跋的位置則在畫作后方,種種情況表明蔡京題跋對判定畫作是否為宋徽宗真跡的關鍵性,也向我們展示了君臣之分存在于畫作之中,基于這種情況所以蔡京在作題跋之時必須謹慎,那么《千里江山圖》中題跋位置是否發生變化也得到了解答。
綜上所述,題跋的鑒藏功用尤為明顯,不容忽視。由于我國古代的畫作保護意識略顯淡薄,經過不同時代收藏家的把玩鑒藏,畫作之上也附加越來越多的收藏印鑒,在原有基礎上再書題跋來品評畫作之事也較為常見。這就要求我們在畫作鑒藏環節中重視題跋的藝術價值、文化意韻、鑒藏功用,審慎面對復雜的鑒偽情形,提高自身鑒別能力不輕易將一幅畫作判入偽作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