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賣畫

潘煥新

蘇東坡剛上任密州縣令時，看到老百姓前來打官司，衙役們乘機索討銀兩，心里非常生氣，傳令誰若再敢敲詐百姓，重杖四十，舉報者有賞！如此一來，這些平日里花天酒地慣了的衙役們斷了財路，背后對蘇東坡牢騷滿腹。

這年遇上了大旱，老百姓勒緊褲帶過日子不說，縣衙里吃皇糧的人口糧也開始緊張了。蘇東坡看糧倉的糧食越來越少，不忍心找老百姓攤派，就吩咐衙役們到郊外去挖野菜，摻米熬粥度荒年。

縣令不搞特殊，帶頭喝野菜粥，下面的人自然也得照著做。熬過一段時日，跑腿的衙役們支撐不住，一個個托辭家中有事兒，開溜回家了。到最后衙門里只剩下班頭一個人站堂了。他父母早亡，至今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沒處好藏身。

蘇東坡見衙役們有去無回，覺得奇怪，就叫班頭上門去叫，不能因私事而耽誤了公事。班頭跑遍幾個鄉鎮，回來支支吾吾稟報道：“老爺，他們都說沒鞋穿了，等家中做好了鞋再趕來。”

等了數日，仍不見有衙役回衙站堂，蘇東坡覺得里面大有文章，就把班頭喚到書房，要他不要隱瞞，實話實說。班頭見敷衍不過去了，就把根底兒抖了出來。原來，衙役們不光嫌肚皮餓，還抱怨蘇老爺管得太嚴，撈不到一點外快，連買雙鞋的錢都要自己掏腰包。還說前任老爺對他們睜只眼閉只眼，讓他們能撈就撈，不撈白不撈。

蘇東坡聽了沉悶不語，回頭一想，朝廷腐敗，上上下下的官員都中飽私囊，上梁不正下梁歪，衙役們跟了自己，受苦發泄不滿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為了使衙役們盡快回衙安心干事，他思索了下，對班頭說：“你速去告訴他們，不愿來的不勉強，作自動辭職。愿來繼續站堂的，老爺發他們賞錢買鞋就是了。”

班頭到衙役們家中分頭一說，不幾日，衙役們紛紛返回了縣衙。他們本指望一回來就可以領到賞錢的，不想老爺推說身體欠佳，一個人藏在書房里整日不出，并傳言不許任何人打擾。

衙役們很納悶，老爺既說有病，為什么深更半夜，屋里還亮著燭光？有膽大的衙役悄悄隔窗偷望，卻見蘇東坡在埋頭作畫，根本不像養病的樣子。于是，衙役們又私下議論開了：“蘇老爺一肩明月，心系百姓，為官廉潔，兩袖清風，他哪來銀子賞我們？哼，不過是跟我們開個玩笑罷了！”

如此幾天過去后，蘇東坡熬瘦了一整圈，這才把衙役們喚到跟前，說要發他們賞銀了。衙役們聽了歡天喜地，誰知每人只分得一幅水墨畫。畫上畫的是臘梅，下面簽有蘇東坡的落款。

蘇東坡為官清廉，縣令的俸祿也不高，遇上貧困的百姓還要接濟一把，平日里的生活也不寬裕。但是，他手頭再拮據也從不畫畫拿到街上去賣，以免出朝廷官員窮到賣畫過日子的丑。這次迫于無奈，才畫了些畫賞給衙役們。

衙役們不知這畫的珍貴，一個個捧著畫發呆，暗忖：憑這畫上幾朵梅花幾根枝，能值銀子嗎？蘇東坡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揮手一笑說：“還愣著干嗎？快上街去賣吧，賣不出十兩銀子由我來付！”

衙役們心想再也沒別的指望了，不妨試試看。當他們把畫拿到街上擺賣時，不一會兒就被有錢有勢的紳士名流給搶購一空了。買主們都說蘇東坡性情孤傲，他的字畫千金難求，這次機會難得，十兩銀子賤賣可惜，都自愿加碼，每幅畫都以五十兩銀子成交了。

衙役們喜得像笑彌佛一般回衙來，一路上大夸蘇老爺是天下的大好人、大清官，以前我們錯怪了他，跟了蘇老爺共事是自己的福氣。

只有一個叫支三的衙役將畫賣了十兩銀子，原因是人家要多給，他怕蘇老爺怪他貪財，沒敢多收。蘇東坡知道支三家窮，家里人口多，父母又有病，有意想幫他一把，就叫支三把畫索回，說可讓他得到更多的銀子。支三半信半疑索回畫來，蘇東坡飽蘸濃墨，又在畫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四句詩：“一枝梅花描半天，看時容易畫時難。君索此畫請付錢，交與差役買鞋穿。”之后，又要支三將畫第二次送了過去。

買主先得了蘇東坡的畫欣喜若狂，掛在墻上一面觀賞一面贊嘆不已。后見衙役索畫，不知何為，又不敢不給，認為空歡喜了一場，急得像個苦主似的愁眉不展。現見衙役又送畫來，笑逐顏開，展開一看，更是喜上加喜道：“哎呀，蘇老爺太看得起我了，還特意索回畫去配上詩句，此乃萬金難買，我再加銀一百兩！”

蘇東坡見衙役們都有說有笑了，遂傳令站堂。在堂上，蘇東坡板著面孔問道：“都有鞋錢了嗎？”

衙役們齊聲答道：“都有了，多謝老爺恩典！”

“往后你們還鬧鞋錢嗎？”

“不鬧了！一心給老爺站堂！”

蘇東坡嚴肅地問：“日后誰若向黎民百姓敲詐勒索怎么辦？”

衙役們又異口同聲道：“該殺該剮任由老爺處置，絕無怨言！”

蘇東坡見衙役們手頭有了錢，回答的口氣也硬邦邦的了，不由得心里一陣好笑：“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之后又叮囑道：“銀兩不許任意揮霍，買了鞋，剩下送回家留給老小買米用，速去速回！”

衙役們叩頭謝恩，回頭送銀去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蘇東坡身教重于言教，在他的感召下，衙門里杜絕了辦案找老百姓索取賞銀的壞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