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
摘 要:作為先鋒作家的余華,他的小說創作,無論前期創作還是轉型之后,都體現了他對現代性的思考,從對傳統思想文化的反思到顛覆,用人性之惡來展現現代社會的弊端。縱觀余華的小說創作,也體現了對現代文明的批判,解構傳統文本的結構,用看似荒誕的文本對現代文明和科技帶來的隱憂和焦慮進行縱深挖掘。
關鍵詞:現代性;顛覆;解構;隱憂
文學的現代性所承擔的是對現代理性的一種反思和批判。隨著社會的現代化發展,現代性已經出現了異化,人們之間的人際交往越來越冷漠,人們的精神世界變得狹窄。文學的現代性正是通過反思與批判現代性的工具理性來完善現代性中的人文理性。余華的文本恰好承繼了文學現代性的這一傳統。
一、傳統思想文化的顛覆
在文學領域中,傳統文化要求人們追求真善美,于是人們喜歡美的好的,討厭假的丑的;在文學作品中,常常是大團圓結局,好人得到好報,惡人受到懲罰,這是幾千年的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結果。然而,隨著中國打開國門,現代文明進入,中國開始走上現代化的道路,經濟發達的同時,這個社會的文明卻在日益衰微。其實這個社會從不缺少惡的因素,弗洛伊德認為,人類自身有著惡的本能,它隨時都可能發作,破壞我們的生活。縱觀現當代文學,不乏有寫人性惡的作家,但是人性之惡在余華的筆下充斥著暴力與血腥。余華通過文本對傳統思想文化的顛覆來完成對現代文明之下的親情、愛情的反思。
傳統思想文化影響下的各種倫理關系,在余華這里都被顛覆了,消解了我們印象中的夫妻關系,兄弟關系,甚至是毫不相關的路人關系都被他用來展現人性惡的本能。在《現實一種》中,兄弟之間的親情被瓦解,我們知道古有“鄭伯克段于鄢”、曹植七步成詩,但是余華寫得更加殘忍,讓人不寒而栗,哥哥山崗在殺死弟弟山峰時沒有一絲猶豫,仿佛在游戲一般。奶奶在孫子死后,關心的只有自己:“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親人之間沒有親情,親情在他們之間蕩然無存,他們之間形成的只有因果循環的報復:皮皮不小心殺死了堂弟,山峰踢死了皮皮,山崗殺死了山峰,而山峰妻子又給山崗治了罪,循環的結果是惡的因子被保留下來,因為結局是山崗的睪丸被移植了,那個男人生了一個男孩。在余華筆下,人物的惡是出于人的本能,因為就連四歲的皮皮也充滿著暴力,他用手使勁擰堂弟的臉,享受堂弟的哭聲,隨后又打了堂弟一耳光,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等他玩夠了才離開。他把堂弟摔到地上時,一切發生的是那么順其自然,后天的家庭環境帶給他的也全是自私與冷漠,沒有親情,每個人都是在不破壞自己利益的同時維持著這個家的平衡。
血緣親情在這里被顛覆了,余華通過《現實一種》的報復循環解構了真善美三位一體的神話。在柏拉圖的理念世界中真善美是統一的,但是在現代社會中,真善美是割裂開來的,對應著假惡丑,因為真已經從本體論下客觀存在的具體事物轉變成語言論下的荒誕真實,于是開始懷疑真本身。余華在《我的真實》中也提出“我覺得我所有的創作,都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我這個真實,不是生活里的那種真實,我覺得生活實際是不真實的。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的、魚目混珠的事物”。余華所謂的真更接近精神上的真實,是他用言語建構出來的一種真實,所以他在文本的創作上就呈現出一種顛覆現象,對傳統思想文化的顛覆,在消解了真的同時也讓人反思人性之惡,余華筆下的人物,多數是被欲望支配著,身上潛伏著惡的因子,一旦爆發,帶有一定的破壞性和摧毀欲。這類人物帶給我們的是對傳統思想中人之初,性本善的思考,是在現代文明理性下對真善美的價值判斷。
二、傳統文本倫理的解構
余華在1980年代登上文壇,那時正是新時期的開始,隨著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和尋根文學創作與探索熱潮的褪去,余華開始了自己大膽的思考,展現出現代人在現代化下的生存現狀,進而發現現代科技給人們帶來的焦慮感,于是余華通過對傳統文本中的倫理進行解構,來完成自己對于現代性的反思與批判。
《世事如煙》解構了傳統倫理中的各種關系:“余華用數字代表人物,將人物關系無序地抽象地數碼化,借以否定傳統小說的形象化、性格化命名,從而喻示作為作者自己的“欲望”和觀念形態的“迷宮”式人生圖景,象征人生的虛無與恐怖、混亂和黑暗。”比如人物6,身為一個父親,他賣了六個女兒,第七個也在死后被賣,父女之間沒有一絲親情,同樣的還有少女4的父親,他親眼目睹女兒被強奸而無動于衷;60多歲的3與自己19歲的孫子發生亂論關系并且懷孕;作為小說中的核心人物算命先生,似乎連接著文中毫無相關的每個人。他為了延長自己的陽壽,先后克死了自己五個子女,而后又尋找新的目標;還有幾個抽象人物:接生婆、司機、灰衣女人等,他們每個人都逃不過宿命的死亡。
余華還解構了公案小說和武俠小說,其中《河邊的錯誤》可以看做是一篇公案與偵破小說,一般這類小說的結構是案件發生,探案人員進行調查并偵破案件,最后壞人得到懲罰,達到懲惡揚善的目的。然而在余華這里,卻以一種荒誕的寫作打破了這類文本的模式,文中瘋子接二連三地殺人,在刑警隊長馬哲進行調查的過程中,導致了一個無辜者許亮的死亡,當最后真相浮出水面,發現罪犯是一個瘋子時,案件在偵破的同時也陷入了僵局,從法律角度講,瘋子殺人是不負刑事責任的,因為瘋子的行為不具備理性,不能辨認或控制自己的行為。這是一種現象,法律對瘋子是沒有約束力的,換個角度去思考,我們似乎可以認為這種法律縱容了瘋子的行為,但是作為刑偵隊長的馬哲,他必須維護社會的治安,不能再讓瘋子殺人,在確定無法將瘋子送入瘋人院后,他在兩難的境地下槍殺了瘋子,但是他是具備理性思維的,他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最后在局長和妻子的逼迫下,他以瘋子的身份住進了瘋人院。他是否真的瘋了呢?沒人知道,其實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并沒有那么明確的界限,為了逃避法律的懲罰,局長和妻子用自己的理性指導馬哲的行為,在極致理性下的行為就成了非理性的結果。在余華看來,理性思考下的規律也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它是能在一種瘋癲(非理性)的狀態下打破理性世界的規律。
在人類文化史中,瘋子有著特殊的文化含義,瘋子從通神者、反叛者走向了欲望的代言人,他們用癡顛迷狂表現了與常態的對抗。而這種對抗正暗示了生活在現代文明中的人的本真的生存狀態。無論是魯迅《狂人日記》中的狂人還是余華《一九八六》里的自虐狂,都是在一種瘋癲的狀態下完成著自己的理性行為。
法國后現代思想家福柯指認:“瘋癲不是一種自然現象,而是一種文明的產物。沒有把這種現象說成瘋癲并加以迫害的各種文化的歷史,就不會有瘋癲的歷史。”正如法律法規是人制定的,在沒有法律的世界,原始社會依靠道德來整治,就像法律的制定是用強制的手段來約束和懲罰惡的行為,但是法律制定以后,犯罪分子就少了嗎?社會上依然存在許多惡行,因為法律的弊端是無法從根本上預防罪行的發生,如在交通法規制定的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恰恰是發生交通事故的頻發地。
三、現代文明理性的隱憂
現代文明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現代化帶給人們物質上的享受,但是在精神文明上也給人們帶來一種虛無感,以至于人們開始懷疑存在本身,思考存在的意義。對于存在本身的思考是來自精神上的虛無。中國的改革開放帶來了經濟上的復蘇與繁榮,物質享受極大豐富的同時也帶來了人們精神上的空虛,而隨著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人們會感到有壓力并且產生焦慮感,當生活學習中遇到失意的事情時,就會伴隨一種失落感并帶有恐慌情緒。
這種精神上的虛無使得人們在現代社會中往往以理性思維去探索事物,發現事物,人們愿意去相信科學,認為一切都是可以用科學解釋的,一切都源于工具主義理性的度量,技術助長了我們生活的狹隘化和平庸化。查爾斯·泰勒在《現代性之隱憂》中就提出三個隱憂:“第一個擔心是我們可以稱作意義的喪失、道德視野褪色的東西。第二個涉及在工具主義理性猖獗面前目的的晦暗。第三個是關于自由的喪失。”而余華對現代性隱憂的挖掘表現在自由與意義的喪失,生活在現代文明下的人們缺乏對自身命運的認識,現代人異化的現象越來越嚴重。余華在文本中就塑造了無法把握自己命運,在異化中失去自由的形象。
首先是《西北風呼嘯的中午》,文本中的“我”中午在家休息,突然被一個滿是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喊起來,說我的一個朋友要死了,而“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這個朋友。但是“我”無法證明自己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于是在這個西北風呼嘯的中午,“我”被帶去見一個不知什么模樣的朋友,當我來到屋門口,被告知他已經死了。離奇的一幕又發生了,他的母親盡然對“我”說:“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可他死了。現在你就是我的兒子了。”于是在這樣一個本該平靜的午后,“我”無緣無故來為一個陌生的朋友送葬,還“認下”一個素不相識的母親。“我”清楚的意識到接下來要承擔些什么,但是“我”卻不得有怨言,只能守在這個死鬼身旁。余華將文本敘述到這里戛然而止,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是一個看似荒誕的文本,自己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有著無法言說的隱憂,那是因為在現代文明的侵染下,每個人都有著多疑的心理,人們已經無法擁理性去解釋所發生的事情,余華在這里用荒誕的筆法讓一些看似不可能事情的發生也存在著一定的合理性。我們可以看到《西北風呼嘯的中午》里的“我”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無法預知,仿佛都被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推著走,并且對自己接下來的行為也有著難以言說的無奈,不知不覺中結果已經發生。“我”最后守在了那個死鬼身旁,這個文本說明了一些事情的發生自身是無法改變的,自己不能把控自由,失去了做事的意義。
四、結語
面對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余華在自己的文本中展現了對于現代性的思考,對現代性自身特有的復雜與困頓進行深入探索。無論是對于傳統的反思還是對現代的批判,都凝結了余華的創作理想。為現代人提供了一種出路,精神價值的重新建構,在這個物欲化時代,應該去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需求,一種精神上的超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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